第六篇 尼僧狂想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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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高中时代,我都在与“剃髪恐惧”抗争。我记得有好几个晚上,我都做了被强行剃头的噩梦。
有时候是父母,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又是怪物,压住不停哭喊的我,拿起电推子强行剃光我的头髪。梦里的我不停地哭,拼命地抵抗,但是被剃掉头髪还是呼啦呼啦地往下掉。
第二天醒来,必定有两声长叹。一声长叹是惊喜,原来是场梦啊。第二声叹息是失落。梦结束了,现实中的头髪还是注定留不住。
有一次和妹妹一起看电视,综艺节目里小明星玩惩罚游戏被剃了光头。妹妹看得哈哈大笑,我却完全笑不出来。这是所谓的“兔死狐悲”?
甚至和闺蜜聊天,谁要是不小心提到“和尚”“尼姑”或者“理髪推子”这类话题,我都会忍不住心里不舒服。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不承认这是心病也没办法了。
心病总要心药医。
害怕什么,就勇敢地面对好了。就好像害怕鬼故事,就反复听,反复看。什么鬼灯笼啊,鬼宅啊,午夜凶铃啊,越是害怕越要去接触。直到自己不再害怕。
道理很简单。于是,高中生的我,别的同学都在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却在翻看着《源氏物语》《北条政子》这类故事和漫画,特别是其中的出家场景,幻想着我替换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在童话般美丽的故事场景中,剃度为尼,说服自己接受身为尼僧的未来。
我收集着各种各样的尼师出家故事,整整三年。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出家是我的宿命,就像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渐渐地,我的噩梦少了。我感觉自己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淡然地准备按照父母的期待,完成学业然后剃度出家。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直到快毕业的一天,我和母亲谈到我的未来。
在讨论大学的报考方向时,我试着问起毕业后修行的事。只是我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起疑,何况是母亲。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光头的髪型,和我配吗?”一边假笑着,我问道。
“哎呀。”母亲做出一个拿我没办法的苦恼表情:“不用担心。”
母亲笑着拍我的肩膀:“不用担心。不用剃头。”
“啊?”
母亲说道:“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有的男僧都不剃头。女僧就更不讲究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随着我的长大,时代也在飞快地进步,现在的尼僧已经不必像电视剧里一样剃头了。
“这样啊!”我眼前一亮。
十年的苦恼,瞬间消失了。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我的内心深处,莫名地感到一丝失望。
……
我翻看着手里的美髪杂志,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理髪师小姐。”
“在。”理髪师凑过头,等着我进一步的话。
“你玩过蹦极吗?”我没有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但我却用余光观察着理髪师的表情。
显然,这个无聊的问题有点出乎她的预料,让她秀美的眉毛都皱了一下。
“从来没有。”她老实回答道。
我心里又暗爽一下,说:“我玩过。挺刺激的。”顿了顿:“我就喜欢做刺激的事。”
我确实玩过蹦极。那是大学最后一年的事了。当时和同学结伴到大城市旅行,在一座游乐园里。
“不试试吗?”同学问。
几十米高的蹦极,看着就害怕,我当然不想玩。不过拗不过男同学们搞怪,坚持要玩,还非要拉着我。
“讨厌!绝对不要!我不搞!”我坚决地反抗,却一点用也没有。几个同学强行给我套上了安全衣和绳索,然后在我的尖叫声中把我一脚踢了下去。
半空中的我,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怕了。不但不怕,耳畔呼呼的狂风,加上扑面而来的地面,那种超绝的体验,让我全身细胞都兴奋起来了!
兴奋到爆炸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场恋爱。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忍不住想。就像蚂蚁一样让人心底发痒。我到底想要什么?
晚上,我又一次做了噩梦。我梦见大学里暗恋的男生主动和我搭讪,我说不要,他就真的不理我了。我气愤地骂他笨蛋。
可是没想到他转过头来,变成了一个和尚的模样。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子?”他手里拿着电推子,狞笑着走过来。
“不要啊!”我惊叫起来。可是后面的发展,一如以前做的那样。自己在被剃成光头后,醒了过来。
我不禁心里想,我真的害怕“剃髪”吗?或者说,就像蹦极一样,害怕和喜欢是不是一开始就只隔了一层纸?
旖旎的胡思乱想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如果说,原先我害怕剃髪,还掺杂着对命运的抗争,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思想包袱,剃髪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却发现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形象改造大冒险。
如果我真的剃了头髪会怎么样?想象自己从理髪店里出来,让周围的邻居和亲朋好友看着我明光瓦亮的秃脑袋大吃一惊,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幼年时自己声称要“当和尚”时的一幕。心里的暗爽就像火山喷发一样。
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如果真的剃了光头和梦里的男生……
总之,从那一晚起,我心里的某个潜藏的恋髪癖苏醒了。
……
理髪师小姐看我一副闲聊的样子,问道:“小姐经历很丰富的样子。不知道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笑了笑:“我大学毕业后在寺院里当了两年见习僧侣,去年才回到老家的寺庙工作。”
“僧侣啊?”看到理髪师小姐惊讶的表情,我又忍不住心里暗爽。
没错。大学毕业后,我离开学校,进入了寺院。不过不是普通的寺院,而是寺院主办的佛教大学。除了一般的僧侣生活,还要参加和组织各类宗教活动,这是培养寺院住持的专门学校。
学校很严,但我的心是自由的。
现在的我,普通女孩,僧侣,剃髪恋物癖,三个不同身份同时存在着。而其中,僧侣的我、恋物癖的我齐心协力正在把那个想当普通女孩的我挤到角落。
事情是一步步发展的。
见习时有一天,法事没做好,被人投诉了。我当时心烦意乱,回到宿舍楼,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整容镜里,身披袈裟的自己拨弄着长长的头髪。一边把额头的髪际线遮住,一边恶狠狠地模仿投诉者的话。
“连头都不剃,敬业精神呢?!”
发泄完了,心情却说不清是好是坏。
第二天,寺院负责人向对方解释:“现在女僧都不剃头了。不是不敬业。请包涵。”
对方不依不饶:“如果剃的话,不是更敬业吗?”
我忍不住站出来说:“剃就剃!不就是剃光头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那你倒是剃啊!”
结果当然不会让我剃髪,有经验的寺院负责人还是把这事处理掉了。后来他问我:“你怎么突然这么冲动?”
冲动吗?只是偶然爆发的剃髪恋物癖罢了。
我知道不剃头也没事。但是十岁出现的恐惧感,二十岁开始转化为恋物癖,一直压抑着的剃髪的愿望,越来越明确化了。
越来越想剃。
我是尼姑。天然有理由剃光头的唯一女性职业。也是能够把绮念变成现实的职业了。多好的条件啊!但是,作为普通女孩的我依然顽强抵抗着。
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这么可以无缘无故剃光头呢?绝不可以!
于是,各种各样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酝酿。
例如——
参加某次重要的仪式,故意没整理好头髪。这时,被某个尼姑长辈批评:“你的头髪怎么回事!”在众目睽睽下,我将面对所有尼僧们的责难。怎么办?
裁判立刻下达,剃度式立刻!马上!进行!
剃掉我的头髪,将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最好是由男僧军团来执行。男僧军团,是寺院的男性毕业生,和我们生活的区域只有一墙之隔,是群军事化管理的大学生,以军人作风和石头脑袋着称。所以,他们是不会管我是不是女的,粗野地挥舞理髪推子,把我的头髪像割海带一样剃掉!好吧,把我剃得光溜溜的,然后恶狠狠地推倒,剃光头完成!
如果加点和谐内容的话,最好是菅沼长庆大师出演。
长庆大师管着我们的修行生活,是我们这些见习尼姑的指导者。非常帅。同时也是一个要求严格的直男。在我的同伴之中也是黑粉参半。但我很喜欢。
我想象着自己去搭讪:
“菅沼大师,能一起去喝一杯吗?”
“我可是和尚,喝什么酒?!”
面对冷淡的长庆老师,拒绝我我也喜欢,于是我单刀直入:“老师!我喜欢你啊!”干脆像喜欢老师的女生一样表白吧。
“想做我的女朋友,连头髪都不剃的半吊子尼姑想都不要想!想让我接受你的话,先剃了那把碍眼的长头髪再来!”
我惊慌地退出,直奔理髪店,然后……咔嚓嚓咔嚓嚓。
剃了光头,再来到长庆大师面前。勇敢地光着秃头在见习尼姑同学们惊讶的眼神中再次向男神表白!光头的大师和光头的我交相辉印。然后被男神当场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