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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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从覃东绕行,虽然是消磨了他们的意志,但也要耽搁太多。待到回中城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徒生多少变数。况且方才我也亲口认可了覃东和明湖山两条路,我们必须用这两条当作明线。”我扶着他的笔杆从黔县一路划到中城,青墨染径六县,避开山水险路,直通皇宫,在尽头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叛军到时候在明湖山和覃东两头奔走,邬葭公主和嫁妆就中间浑水摸鱼地过去。”
柏永曦忽然松开了笔。我将笔搁回了旁边,将纸撕成几条,点燃了火来。
他的眼睛里是闪动的光,是焚烧中冉起的烟雾,开口确实全然不相干的事:“你将整个南篁的舆图都背下来了?”
我烧纸的手一愣,知是方才那条路让他看了出来。
他拾起一条纸来,同我一起烧了起来,眼中的光和雾更浑浊了起来:“殿下,这图不能再画了,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我不知他所云何事,只见他比听到南皇帝恶讯时的脸色还要沉了几分。
“殿下,这既然已是捷径,那也不急一时半刻,小过几条河,小翻几座山也无妨。”他又道,目光短短和我相交又移开了,“当时殿下受到刺杀,那行人不也是为了舆图么?如若殿下这么顺风顺水地回去,那么必然是要暴露有人熟知地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撒谎。
我望着他避开的视线,发现火苗几乎要舔上他的手指。
柏永曦紧紧盯着手中燃着的纸,却直到快要烧到自己指时才堪堪松开,明显心不在掌中物上。
他在想什么?
我见他打定主意紧咬牙关,细想他从未害我,此时更没有理由害我,而且先前那伙人又确实为了舆图而来,便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不打算深究。
“好,就依你所说。柏永曦,此事必须万分隐秘,你知我知,不能出现半分纰漏。”我按下他几乎要着火的袖子,“我要你做两张假面,一张是我的,还有一张是苒苒公主的。”
柏永曦抿紧了嘴唇,两只手扣在了一起:“好,给我三天时间。只是不知道,这假扮的人又应该找谁?”
我没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他扶额无奈地笑起来,脸上的愁结也暂时消了些许:“好罢,既然你求到这里了,那我就牺牲一下,扮个女儿身。”
我不给他反悔的时间:“既然你这么积极,那本宫便准了。我要你走明湖山这条路,扮作苒苒公主。”
柏永曦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意外:“那么还有一人?”
我没作隐瞒:“我准备自己走覃东,这张我的假面,是给走黔县的苒苒公主戴的。”
虽然我铤而走险,在两条路中间另辟蹊径,但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就算有高人能掐会算,知道了真正的嫁妆是从中间走的,那半路上猛然遇到的是潇湘公主,任谁也要愣上一愣。
敌人半刻的犹豫,都能放大成无限生机。
柏永曦显然明白这一点,我却不让他深想的机会:“如此安排,已是我们最万全的方法了。”
“不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殿下明明可以和邬葭公主一起走黔县,随意找个什么人去覃东就算了,这样太过冒险。”
柏永曦说到后来,脸又沉了下去:“殿下,这迷魂阵虽然是布得越乱越好,但是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我慢慢将手中最后一根纸条送入火口。黑焦到了极点,竟然卷成了雪白的烬,像是在蜡上下起了一场瓢泼的大雪,淋得满地都是晃眼的粼波。
“你是说我的命比嫁妆还值钱?”我松开手,最后一片雪花也落入了凹槽,“没看出来,你还是挺有眼光的。”
他似乎是没想要在这个茬儿上争辩太多,但还是忍不住倾身道:“这根本是多此一举,你明可以安安稳稳回到中城,为什么偏还要去覃东一绕?”
我失笑:“我倒是想!你难道忘了我身边那个眼睛?你难道能找到个人,戴着我的脸能和我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我真是弄不懂,明明你有千百种方法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些麻烦,为什么统统都要留到现在,弄得进退两难,逼死自己才好?”他双手砰地按在了桌案上,我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的火陡然再没了雾气遮掩,火星几乎要跳到我的脸上,“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还有什么目的?”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你又有什么目的?多翻几座山,多越几条河?明明有捷径却不走,你难道不是也在找麻烦?”我将话原样丢还给他。
他眼中的火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掐灭了似的,弥漫起一层浓厚的雾气,却只是在黑夜里膨胀,被无形透明的墙挡着,无口可出,无路可走,飘不离,散不掉。
我看见他的手臂弯了下去,几乎是撑着整个人,微微颤着坐了回去。
他知道我不会说,就像是他不会告诉我。
我心意已决,没有人能改变它。
现在我和柏永曦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有着相同的终点,却有着不同的目的。我没办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他也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谁要是先和盘托出,那这就不再是平等的棋局了。
“潇湘。”他咬着我的名字,“你不怕自己的名声吗?潇湘公主骄横跋扈,刁蛮乖戾,肆意妄为,只因小小争执便与友国公主分道扬镳,将父命恣意忘弃,将邦交当作儿戏,将弟妹置于险地——将南篁臣民置于何地?”
他的眉毛紧紧绕了个死结。
柏永曦插科打诨,同我吵吵嚷嚷早已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样的意见分歧,他用一种近乎失望的语气同我说话还是头一次。
我的手指蹭到了灰烬,纸的尸首早已冰凉:“旁人如何看,误骂也好,愚乐也罢,又与我何干呢?我只求个问心无愧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