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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谩嗟吁,一半儿因风一半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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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换了一身行头,照常去了衙门。

若说我刚刚来到户楠城的时候,所有百姓望我都是仇视,所有百姓看我的神情都是鄙夷,现在就是像是在望高高在上的神灵般了。

但我也实在有些不习惯出个门两道上的人都齐刷刷地跪着,三跪九叩地参拜,所以就往小路上走了。

也是足够可笑的,他们因为过度的降雨而认定是皇室作孽,下报应于国家,从而对我摆脸色,现在又因为我能“与神言”而将我推上神坛。

这让我感到些德不配位的心虚,只有在衙门里才能找到一丝归属。

因为我自冯争一案后,又破了不少奇案,帮不少犯人沉冤昭雪,现在推崇我的百姓不仅有那些捕风捉影的人,也逐渐有了那些受益者。

我深知,他们对我的仇恨来得没有道理,我现在让他们消除仇恨的方法也像是浮云,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实实在在的功绩出来,才能彻底站稳脚跟。

来到衙门,胡刺史正在监督那几个文吏整理案卷。

他见到我便眉开眼笑地迎上来:“见过殿下。有殿下在,真乃百姓之福!”

我笑了笑:“生为南篁人,应为南篁事。”

县令从里面出来,行礼已毕后道:“未曾想天灾当前,殿下一条妙计便稳了民心,平了冤屈,此举定能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这些叫人摸不着东南西北的好话大家自然都爱听,我也不能免俗。几句下来我明知道他们三三两两在衷心之余还有些拍马屁的意思,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一句流芳千古把我从美梦里拉出来——我自认还是清醒的。

只求莫要落下个千古骂名便满足了。

“县令说笑了。”我摇摇头,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现在来报案翻案的人一定不少罢?辛苦你了。”

县令把头摇得和拨浪鼓般:“为官为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我透过窗向外头看,外面乌压压一堆人,在门口排起了长龙,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是朝廷在给饥民施粥。

即使已经说了恶意报案翻案的严惩不贷,但是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实在分身乏术的县令只得临时又搭了好几个棚子,找了几个文官来审案。

这是好事,说明百姓又开始信任了朝廷。

陈太守,胡刺史和我也常来帮忙,分担几个案子,减轻衙门的压力。

我回过头来,纸张和竹简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略略昏暗的光线下漆黑的墨迹更显得晦涩。

我忽然看见角落里坐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手里捧着书,安安静静地读着,对屋里发生的事都恍若未闻。

胡刺史顺着我探究的目光望过去,忽然一拍脑袋,回身把那角落里的小公子叫了出来:“险些忘了,你来见过殿下。”

他放下竹简,认真在身边叠好,走过来行礼。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胡刺史介绍道:“这是家中幺子,名叫舒洹。”

我见他抬起头来,站得笔直,一双漂亮的眸中有灵气浮动。

他腰间的玉佩晃晃悠悠,收拢了角落的尘土,化作了淡淡的光。

我想起来了。

他是那日食新宴上被陈太守幺女陈珣围着的那位小公子。

陈太守的女儿和胡刺史的儿子,若论门第的话确实并不差什么,但胡刺史有着监察群官百吏的指责,若是此时和太守结亲订婚,那就有可能会徇私枉法,官官相护。

放下这个暂且不论,胡刺史大概再过几年又要举家搬迁去别州督查了,此去必不是邻州,再见便是遥遥无期。

我不禁有些感慨,看这胡舒洹和陈珣也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却其实没有未来。

“好孩子。”我扯了扯嘴角,“好生习课,长大后也要同你阿父般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小公子点点头,秀面焕然,玉凿的眼睛闪烁着:“谨遵殿下教诲。”

胡刺史很满意儿子的应答,让他继续去旁边看书了,我也颔首出去帮忙处理案子。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将自己的形象和名声迅速在边城扩张开,稳固下来。

其实我已经开始变得急功求利,对待案子也都不那么上心,可是往往事情总是越急越慢。这里有太多奇诡的案子了,积压成山,堆满了案台,我一筹莫展。

偏偏这些百姓还爱哭叫扑倒我的脚边,求我向上天问个真相,他们是否冤屈,一问便知。

我极想甩开他们,骂他们愚昧,大声告诉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神的旨意。

人在做天在看,我却其实并没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只是和他们一样寻常的凡人。

只是我这个凡人,渴望能做些什么,将自己伪装成了神女。

我既然这么做了,偷来那些固不属于自己的爱戴和话语权,那势必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我尤还记得,在皇城时我还是个被人在身后嚼舌根,骂我长着妖女脸的公主,到了边疆又成了代表皇室,承受民怨的罪人。现在我费尽心思,终于拿到了神女的名头,却力不从心。

妖女二字是小刀,它会扎得心千疮百孔,最后再将那些碎脏挖出,徒留下个空空的躯壳,麻木不仁,忘记七情六欲,行尸走肉。

而神女二字是担子,它会不断地在肩头加码,先磨碎皮肉,再压断肩膀,最后让椎骨不堪重负,断成两截,叫人眼看着自己跌落黄尘,再也爬不起来。

外面忽然一阵骚动,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妇人牵着旁边两个五六岁的娃娃,哭倒在衙门口登记的文官面前。

那文官皱着眉头,看样子已是被缠烦了,嘴里道:“去去去,你不必日日来了,你丈夫都处斩五年了,你也知现在衙门有多忙,可没空管你这档子闲事儿!”

那妇人显然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抽颤着,旁边两个孩子也跟着一道哭,一道跪。

我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浑身打着补丁的妇人,又想起先前那位阿婆和她的孙子,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不仅是想要还丈夫一个清白,还想要为孩子谋出路。

有个杀人问斩的爹,儿子为奴,女儿为婢,她一人拉扯大两个孩子,还要遭人白眼,这日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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