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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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下午回去的,一路上如芒在脊。
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人在我身后跟着我,可一回头,后面空空荡荡。
我心中疑惑,我大概能感到这个人跟得不是很紧,脚步还有些滞后,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决。
我本想走到人群中甩掉他,可穿了整整三个街却发现他还是跟着,而且我对此地也并不是那般熟悉,索性就找了个僻静处回头道:“不必躲了,出来吧。”
那人从树后转身出来,低眉顺眼,不似跟踪的,倒像是来保镖的。
我上下打量他,还没等反应过来,这人像是鼓足了勇气,忽然行礼,随后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我:“见过殿下。”
我一懵:“不必多礼,王小将军怎么在这里?”
王均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个在认错的孩子:“殿下恕罪,属下自从那日冯争案后就对殿下佩服地五体投地。殿下,这与神言的本领可能教我?”
我听罢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颇有些不解。
这位武将世家出生的小少爷怎么对鬼神之说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先前在京城里听的传言,应当他是个武痴才对。
“你为何要学这个?”我本来回去也没有事做,于是就问道。
“神灵动,君使言,如此能耐,可造福天下苍生矣!殿下平日在皇城中,这般惊世本领无法施展,若属下能得殿下青睐,属下愿替殿下为天下人言,为天下人平冤,为天下人求善!”王小将军道,眼中的光更亮了,“今日外面战火纷飞,不知明日是否还能见到朝墩,遮莫真能与神言,说不定就能让千百万人不必流血流泪,无家可归。”
“请殿下不吝赐教!”他说着,就这样半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哑然,这样豪情万丈话语的背后,藏着的是少年一颗炽热的心。
大概听起来有些好笑,但是没有这样志气和憧憬的愚民不配笑他。
与神通灵,为天下人言,为天下苍生带来福祉,这样遥远而美好的梦,或许只能在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看见了。
“哪里有什么与神通灵这样玄乎的事儿?”我叹了口气,弯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真要有倒好了,天下哪里还有什么血流漂杵?”
王均轻闻言一腔热血被扑灭,忽然像是霜打的茄子,把头低得埋进了领子:“这样啊。”
“不能与神言,但却能与人言。不能听到神降下的指示,但却能靠自己的方法找到且诉说真相。”我拉出个笑容来,望着他头顶高高束起乌发的冠绳,“这次本宫是早早知道了犯人是冯争,因此才借了神仙的口,将他的名讳道出。”
小将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咀嚼我的话,忽然抬起眼帘:“殿下,我明白了。您这是在教我呢。”
我笑笑:“王小将军天资聪颖,胸怀大志,本宫教不了你,不过你若愿意,大可常来太守府寻我。”
他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谢殿下!”
王将军在南篁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更别提现在是外面战火纷飞的紧要关头,现在我能和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搭桥牵线上,未尝不会是一大助力。
我心里是打了这个算盘,可也是真心赏识。
赤子之心诚可贵,在这个生灵涂炭的乱世,大概只有这群忠肝义胆不畏死的猛虎,才能将灰暗乌压压的狼群撕咬。
我忽然发现他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便停住准备离开的脚步,回头去看他。
那少年站在树下,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光珠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他不好意思地笑:“殿下,军中尚有事务,属下不与殿下同路,先行告退。”
王均轻又犹豫再三,终于道:“还有,求殿下莫要叫属下王小将军了。殿下还是唤属下职称罢。”
我点点头,将王小将军这名字随意丢弃在了草丛里。
王副尉从小长大在父亲的光辉下,仰仗着大将军爹的名头顺风顺水,但在心里他还是个渴求靠自己翅膀飞翔的少年。
他希望在人们认识他的姓名,知道他的军衔,以自己的身份带着自己功绩而出现,而不是作为某位大将军的儿子被知晓。
谁不曾是少年?怀揣着热血,慷慨激昂的梦想,大放厥词,敛袖看风云,甩氅战群雄,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不畏铺天盖地的白雪,不惧遮天蔽日的沙尘。
朝堂上的老臣和将军也曾都是少年,但浮沉在海浪中,被浪花推动冲磨,变得逐渐圆润光滑。
太多的权衡利弊,太多的暗流涌动,只有这样纯粹的清流少年才能真正带着初心扬帆起航,为百姓着想,为天下奔走。
如果说,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天下的和平安定,我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自刎。
这就是少年,这就是他们的初心。
除了少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做。
保持初心真的是件再困难不过的事情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放在人们眼前,大概没有一个人会去做无名英雄。
一个都没有,唯有少年。
我这般想着,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只见一雄鹰翱翔盘旋,迎着热辣的阳光,在烈焰明盛下浑身像是被烧焦了的颜色,漆黑一片。
可是它这样高,这样远,比全世界满四罗间所有行走的人都要高,高得多得多。
它触手可及的云彩,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奢望的高度。
我失了神,猛然听到旁边刺拉拉一声响,像是千百万个宫女在妹喜的吱咯的笑声中撕裂绢帛,扯碎了华丽皮囊的表象,将我从头顶翩跹的思绪中拽回了地面,摔在了无穷无尽的烟火尘世。
路人匆匆,旁边正烙饼的贩子冲我笑:“今儿的饼,嘿!顶香!姑娘来块儿不?”
我低头去看那焦黑的锅子,半金黄的饼子滋溜溜在油里撞滚跌宕,身边炜火四起,浓烟滚滚。
香味溢出了锅子,那小贩擦了擦汗,又抬头望我,定定望了几眼,忽然吓住了:“啊——公主?不、不是——公主殿下!”
他满手污垢,吓得要跪。
我不想引人瞩目,冲他摇摇头,放下钱币:“给我一块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