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狄人翟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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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璜一家来自左人,在他十岁之时全家迁居邯郸。翟璜自幼与马匹为伴,善于识马、驯马,人称小相土。他还喜听长辈讲述战场故事与英雄传说,梦想是成为中山侯稳那样,振兴鲜虞,封侯建国的男人。
冠礼后,翟璜曾只身一人前往晋阳,将良驹赤凌带到集市出售。此马毛皮光滑亮泽、体形纤细优美,尤其是散发出的高贵气质,让人过目不忘。更令它备受关注的是主人的傲气,无论是何人,无论出多高的价格,翟璜均不接受。不出一个月,赤凌名遍晋阳。直至赵无恤的家臣携重金前来,他才没有拒绝。但他提醒家臣,此马识人,不吃他人所喂之食,家臣一试,果然。没有办法,只得请他携马入宫。如璜所愿,赵氏宗主钟爱此马,自此之后无论去往何处,翟璜必定同行。
三个月后,赵无恤西去盟誓。途经陡崖时,队伍中忽闻一嘶长鸣,赤凌霎那间狂躁不安,脖子后仰,前蹄高抬,反复数次后跃起前窜,向着绝境疾驰而去。赵氏宗主拽缰不住,在赤凌跃出陡崖之前一刻,侧身摔下。翟璜怒气冲冲,大吼一声:“赵贼!”拔剑便刺。赵氏家臣众多,拼死护主,翟璜寡不敌众,终落下风。赵无恤透过人缝,高声道:“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中山将亡,其民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翟璜感念其不杀之恩,对于赵氏的招募却是一口回绝。
三八七年夏,交朝失踪的消息传到邯郸,翟璜只身来到安陵,代替父兄祭奠慰问。
他的表现没有令交渺失望,长相虽说粗犷,心却很细。此行,他带来了不少绣品,有衾被,有单衣,上绣花鸟、祥兽,生动活泼,惟妙惟肖。交渺曾对邯郸的绣品深深痴迷,返齐之后依旧屡屡回味。“那家伙竟然连这种小事都说,他是不是还讲了我什么糗事?”交渺望着大海的方向,鼓着嘴,挑着眉。“虽说不许平民穿绣,不过摆在家中,足可养眼。”转念一想,嘴角便又扬了起来。
翟璜的到来,轰动了全邑。座下黑马油光发亮,奔跑起来潇洒飘逸,引得乡里闻风而至,纷纷羡慕大阳家招了贵人。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两日,便有人前来贺喜,搞得田豹措手不及。交渺既开心又无奈,自己和长辈尚未答应,怎么就板上钉钉了呢?她又默默责怪起了兄长,“一定又是他的主意。”
向交朝的神主祭拜后,翟璜向大阳家的长辈详细介绍了家族和近况,并且许诺,自己将会成为魏氏家臣,而魏氏必将成为晋国最强大的家族。他讲道:“当年智瑶假借君命令韩、魏、赵三家献地,魏氏宗主魏驹并不甘心。他的孙子魏斯年少有为,洞察秋毫,劝谏道,‘当年,小国仇由位于群山深处,大军难以攻取。智瑶就铸了一口大钟,装上大车,宣称要送给仇由国君。仇由国君受宠若惊,开山修路,接收象征权势和地位的大钟。他万没想到,道路修好了,智氏军队也杀了进来。智瑶深谙先予后取之道,可他依旧索要土地,说明身旁没有贤臣或是他已不纳谏言。这样的宗主必然失败。’”翟璜见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继续道,“魏氏出此明主,必将兴旺,而我受其召唤,必将全力以赴,助其成就大事。”翟璜的一席话,听得交清连连点头。交朔虽未完全领会其中的道理,但她相信朝儿的眼光。
一家人如此轻易地表了态,田豹很是惊讶。他打心底里并不喜欢翟璜,即便他也有份不大不小的礼物。“不过是依靠家业罢了。渺儿聪明和善,举止得体,怎能被一个狄人骗到手!家境殷实又如何?当了魏氏家臣又如何?遇到艰难抉择的时候,还能有我当年那样镇定自若吗?!”田豹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依旧平静。他问了一些诸如住所、生计、生活习惯之类的问题,又问了关于长辈、家业相关的事情。翟璜似乎有所准备,不仅对答如流而且令交清更加放心。索性,他也就不问了。
交渺亲自带翟璜参观,从自己初到鸣鹿耜,一直讲到兄长离世。见到国安母子,翟璜特意献上一枚上好的玉环,以及绣品若干;见到国洛,他以随身短剑相赠,还连连因礼物寻常而向其致歉。
行在客堂,翟璜发现了角落处的琴和瑟,已落满尘土。他顿时兴起,邀交渺共奏。翟璜移来一张短几,一张长案,与洛共同抬瑟,摆放稳当。这一番折腾,激起了众人兴致。璜与渺彼此调了调弦,商酌了两句,便弹了起来。初起不过轻挑漫剔,声响悠柔。一段以后,散泛相错,其声清脆,两段以后,吟柔渐多。那瑟之勾挑,夹缝中与琴之绰注相应,粗听若弹琴鼓瑟,各自为调,细听则如珠鸟一双,此唱彼和,问来答往。四五段以后,吟柔渐少,杂以批拂、苍苍凉凉,磊磊落落,下指甚重,声韵繁兴。六七八段,间以曼衍,愈转愈清,其调愈逸。
旁人听闻,纷纷聚拢。田豹本会弹十几调琴,知瑟的妙用,也在左手。看他右手发声之后,那左手进退柔颤,其余音也就随着猗猗靡靡,真是闻所未闻。初听还在算计他的指法、调头,既而便耳中有音,目中无指。久之,耳目俱无,只觉身体,飘飘荡荡,如随长风,浮沉于云霞之际。久之又久,心身惧忘,如醉如梦。于恍惚杳冥之中,铮鏦数声,琴瑟俱息,乃通见闻,人亦警觉,大叫:“此曲妙到极处!”
翟璜用心良苦,方得田豹召见。
“璜,你这带钩,上面可是——”
“是只猴子。”翟璜知趣,急忙解下,双手捧到田豹面前,“是——是小人疏忽了。”
“上面还贴银了呀。”田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是,是。出自邯郸名匠之手。”翟璜不敢多言,不知田豹这语气何意。
“我年轻时啊,常制带钩,可惜这贴金贴银的手艺,没学着呀。”
“若大人不弃,小人下次给您带来一件,通体鎏金,钩头龙形,双目突出,嵌蓝琉璃为睛——”
“哦——龙形,鎏金呀。”此话一出,翟璜的汗可就下来了,“我当年擅制飞龙带钩呀,倘若坚持至今,那手艺绝不逊这邯郸匠人呐。”
“是是,大人才气过人,又——又功底扎实,必——必——”
“唉!”田豹这一声,惊得翟璜一个激灵,“这辈子啊,一直都想成为匠人,可是啊你看看,这把年纪了,都干成什么了?不过是把安陵整治得井然有序,人人安居乐业呀。”
“大人说的是。”
“哎,实在没什么本事啊,没有啊。”
“大人过谦了。”
“过谦了吗?”
“啊——是,当年若非仰仗您的勇气和才智,安水与左田必定爆发一场大战,必定是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呀。”
“哦——我都忘了呀。朝儿这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您可以忘,安陵的民众可不能忘啊。虽说我远在安邑,但那里的人们都听说过大人的功绩呀。大人在民众的心中如苍山一般呀,在中原人心中如泰山一般呀。”
“是嘛,哎呀,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啊。疏忽了,疏忽了呀。”
“有完没完了?”田豹正在兴头之上,交清忽然间闯了进来,屋内所有摆设都为之一震,“讲这样久,有用吗?”
“你!”田豹吹着胡须,狠狠瞪着妻子。交清怒目而视,直至将他的眼神逼走。
转头看向翟璜,交清立刻喜笑颜开,“璜,走吧,别理他。”
“大人,这——”翟璜有些为难。
“走,都走,都走吧。”田豹抖抖衣袖,幽怨地瞟了眼交清。
当年冬,交渺随翟璜返回晋国。女儿远嫁,交清固然不舍,可是为了家族的传承,她必须离开。交清隐隐觉得,同馆遇险,父辈惨死,彗的离去,朝儿遇难,绝非偶然,定是有着一股危险的力量在周围,甚至就在他们夫妇身边,如影随形。
晋国多年来战火不断,几大氏族的内斗日趋激烈。朝儿出生那年,赵鞅执政。赵、韩、魏、智四大氏族,彻底清除了范氏及中行氏的势力。赵鞅离世后,智氏宗主智瑶执政,率领晋军屡立功勋,使智氏成为晋国最显赫的家族。大阳三八六年,四大氏族战事再起。智瑶以奉晋君之命、攻打越国为名,要每家献出百里的土地和人口。韩氏、魏氏如数交出,而赵鞅之子赵无恤拒绝了智瑶的要求。于是,智瑶联合韩、魏两家一齐攻赵,并且许诺灭赵后三家平分。
回到晋国不久,翟璜入魏府,成为魏驹家臣。
刚刚上任,他就对晋国的局面进行了一番分析。智氏虽强于赵氏,但赵氏绝非范氏、中行,魏氏需作两手准备。首先,既然已经出兵,便不可犹豫,支持智氏灭赵,不可在智氏背后作乱,不可私下接见赵使。其次,与韩氏务必保持一致,韩魏齐心方可与智氏抗衡。其三,做好长期追随智氏的准备,但前提是,智氏按照约定三分赵氏土地。一旦智氏无视盟约或借故拖延,此时将是韩魏共同灭智,瓜分晋国的最好时机。翟璜曾对交渺讲,智氏长老智果曾言,智瑶不仁,然值此乱世,唯有更加不仁,方可赢得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