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勇创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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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比交朝大十一岁。从军前,朝在父亲的指导下习得不少本领,不仅善射,而且博闻。彗渴望自己也能如此优秀,又不敢劳烦交辉,便常与交朝交流切磋。后来,交朝应征从军,彗只得去找交渺。她美貌文雅,且见多识广,彗有些自卑,更不敢奢望。每次讨教,声音呜囔得厉害,手脚都没地方放。直到听了没听过的精辟道理,失了态,才吐露几句自嘲的玩笑,直教人捧腹大笑。
一次,交渺说到兴头,问他是否愿意随自己经商。彗略显惊讶又有些惶恐,一阵搔头抓耳后,猛然起身:“愿——愿意!”自那之后,他的问题便从譬况读若,换成了风俗人情,自礼乐弈算,变作了珍奇物产。农闲时节,彗还特意去寻商人打探消息,只为向交渺提供货物供求的情报。交渺既感激又心疼,没想到一句闲话,竟让他如此上心。
交渺曾随母亲、交辰到过即墨、安阳、昌城、临淄以及邯郸,对齐地的商路了然于心。而今她长了几岁,靠着软磨硬泡的功夫,又鉴于彗的为人深受认可,这才使得母亲同意放手。
对于考察的地点,二人不谋而合。交渺听说,邯郸流行一种舞蹈,名为踮屣。女子穿着无跟小鞋,轻轻踮起脚跟,翘袖折腰,婀娜多姿。之前有母亲陪伴,总有些不自在。这一次,交渺发愿,定要将这样美的舞蹈学到手。彗对舞蹈毫不在意,他关心的则是美酒。世人皆传邯郸酒醇味美,香气四溢,如能看上一看,闻上一闻,便不错了,倘若能够喝到那贵族享用的美酒,人生何求,如此足矣!
其实,最吸引交渺的是邯郸工匠的高超技艺。这里拥有其他城邑无法比拟的精品美器,种类有鼎、壶、豆、盘,匜、碗、鉴、盉,造型有鸟柱、兽头、弯颈,双耳,不胜枚举。还有一种尊,器形呈鸭状,其腿短粗,蹼作扁圆,尾作扁方,向上翘起,扇动作响,犹在耳旁。交渺早就觉察到了商机,她根据齐人喜好,苦思冥想,设计了兔尊造型。兔作匍匐状,腹部中空,四掌着地,双耳侧翘,背上开长方形口,盖上有环钮,腹部饰以皎月图案。此次直奔邯郸,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优秀匠人进行试制。交渺对此有着十足把握,兔子不仅可爱,而且寓意长寿、吉祥,一旦成功,必定大受欢迎。
充满朝气的邯郸已等候多时。太行山东麓的大道从邯郸经过,往来北燕与郑卫的人们在这里落脚。这里有肥沃的土壤,丰富的矿产,这里位于天下之中,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二人兴冲冲入了城,可现实并不似碧空那样美好,偌大的作坊区,无人愿意将时间浪费在陌生齐人身上。交渺无奈,提高了报酬,这才说服了两位匠人。然而,试制的效果不尽人意,不是外形不像,就是比例失调,即使这两点能避免,兔子的神情与动作也难以传神。匠人皆言,交渺的要求太高,同样是做一样器物,何必费尽心力,太不划算。
看着手里的钱粮一天天减少,看着交渺令人怜爱的愁容,彗的心里焦躁万分。趁着交渺休息,他独自返回两家作坊,恳求匠人耐心试制,结果可想而知。他又一家挨一家地询问、央求,得到的不是冷漠就是嘲笑。
还好,太阳神是眷顾交渺的。逗留邯郸的最后一日,命运将二人带到了离建的作坊。只看了一眼,交渺心中便起了波澜。据她讲,这种感觉,只有后来见到翟璜的那一刻才可比拟。在这里,有一件令她怦然心动的作品——铜象尊。装饰以华丽的金银错流云纹,镶嵌以细密耀眼的金丝,生动的同时增添了华贵的气息。仔细观瞧,象尊长鼻上扬,两耳外张,眼睛圆突,两只小门齿微微外露,鼻端有孔与腹腔相通,充当流再恰当不过了。上盖为一小象,天真无邪,憨态可掬,仿佛一见生人,瞬间就能化作一副惊恐的神情。
这才称得上精品,这里才有值得期待的匠人,交渺欢喜万分。她向匠人询问象尊的价钱,可对方并不理睬,只说这是定制货,不卖。彗压着脾气,低声下气地央求。过了好一阵儿,见对方连头都不回,彗立刻瞪圆了眼,揪住他的衣领就往街上拖。交渺见状匆忙拦下,又凭借遗传自母亲的甜言蜜语,这才安抚住了匠人。匠人上下打量了交渺一番,不情愿地接过递来的兔尊画样。然而,他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只看了一眼,嘴角一歪,便丢了回来。
令彗深感意外的是,交渺竟然还不愿离开,而是耐心地看着匠人完成手中的工序。
此时,匠人手中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陶范,正在小心翼翼地刮铲镶嵌金银的凹槽。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步骤,要求内宽外窄,精细入微。彗的表情渐由不屑转为惊讶,进而目瞪口呆。匠人手艺犹如天工,若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出刮铲的痕迹。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工匠取来一件烧造好的酒器。交渺向彗使了使眼色,示意这是关键所在。慧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首先,匠人在凹槽内均匀涂抹液体;然后,相间嵌入已然刻有细密花纹的金银丝片,一金一银,错落有致;接着,在酒器表面小心地捶打,利用其较柔软的质地,使金银充满嵌槽;最后,使用利器将多余部分沿槽口裁切掉,再用蜡石打磨光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交渺连连点头。
趁着匠人休息的间隙,彗抓紧询问作坊主的所在。匠人躺在地上,眼皮都没抬,呜噜了两句:“不知所往,不知归时。”彗看了看渺,怒而不发。过了许久,待他再次睁开眼,发现此二人竟然还在,只得气呼呼地说:“我家在邯郸独一无二,名扬晋国,公卿权贵都应付不来,岂有空闲?你们明年再来吧。”一甩手,又合上了眼。交渺仍旧不愿放弃,再次寻遍整个邯郸。结果,确如匠人所言,再没有第二家能激起她的兴致。
回到安陵,自信开朗的佳人突然变了样,整日不出屋,遇到一点不顺心,那迷人的眼珠就会猛地向上吊,着实吓人。苇生得五大三粗,脾气又躁,平日里对交渺无休止的说教厌烦透顶。这下可好,赶上交渺心事重重,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火,若非朔和秋及时泼水,整个鸣鹿耜早就烧成了灰。母亲的劝解,起不到任何作用,交辰还故意奚落,火上浇油,唯一让她暂时失忆的只有期儿。这个小家伙可是不省心,不会走只会跑,经常满身泥巴,有时手腿碰出了血,竟也不知疼。母亲想去管教,却又追不上。交渺愿意留在家中,可是帮了荷的大忙。原先只会捣蛋作乱的小疯子,竟也变得乖巧懂事,圆圆的大眼,高高的鼻梁,红嘟嘟地脸蛋闪着光亮,躺在渺的怀里,也会羞涩的脸红。
彗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知道自己笨,手笨、嘴笨、脑筋笨,可是他实在想证明,能让交渺重新振作的,只有他。
三个月后,全家人苦苦寻找的彗终于回来了。当一座栩栩如生的错金银兔尊摆到面前时,交渺顿时木在了那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双手捂着嘴,止不住颤抖。眼前这个疲惫瘦弱的身躯的确是彗,却又不太像,愚钝的呆子成了坚韧的英雄。交渺强忍泪水,定了定神,探出身子,想要去握那双褶皱的手。彗立刻退了两步,嘴里吞吞吐吐:“我手脏,身上臭,快看看哪里不满意,我再拿去改。”交渺瞬间破涕为笑,抬头看了一眼彗,轻轻吻了兔尊。彗的眼睛偷偷一闪,还是那样傻傻地笑着。
此后数年,由交渺设计,邯郸匠人打造的错金银酒器日渐成熟,除去兔尊,象尊、虎尊和龟尊陆续现身即墨、临淄,深受齐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