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恶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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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亳长安城,不止是前朝大魏建都此处,往上追溯起来,浩瀚历史长卷中挥毫泼墨几千年,先后有五朝青史留名,在此坐拥泱泱国运,另有十数之多的政权相继于此称雄,历经恁些雄主扩建修缮,才有了如今这座万国来朝的雄城,如一头巨兽,盘卧关中。
京畿之地虽称平原,水草肥沃,却似盆地,周围群山拱卫,有八水如玉带环绕,地下河流错综复杂,加上有大河亦途经左近滚滚东去,此等坐山拥水的宝地,早在几千年前的便有政权选在此处定都。
只是经过恁些岁月之中战火洗礼也好,或是地势变迁,几千年来数次河流改道冲刷而来的暗流更是不知凡几,原有的城池早已沉入地下,沧海桑田,造就暗河交错,怪石嶙峋,参差如犬牙,于地底纵横密布。
早在大魏年间,在这座巨城西北便塌陷了一块碗形大坑,方圆数里深十几丈,城里城外占地足有六七个坊市大小,尤其是靠近城墙的修真、安定两坊,呈现出与京城极不相符的南高北低之势。
一些流民常年居住于此坑之中,总有些闲汉尽做些无赖勾当换取活计,城中很是形象的称呼此处做恶人坑。
不存在任何城防舆图的北市,便在此坑再深处。
京城规划承袭前朝旧制,以中央御道朱雀大道为轴,辅以纵十一街横十四道,如畦田规矩整齐的划分做一百零八坊,又内含东西两市,有邸、店、行、肆各式店铺,便以百姓交易一应生活用品、衣食住行。
而不同于这明面上的两市,可追溯至大魏再向前的朝代,由官府发放相关手续文书就可在东西市租赁门头进行买卖,在这座雄浑巨城数百年的发展演化下,因得总有些个见不得光的非法行当推波助澜,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北市这么一处名不告官不究的地下城。
不单单是大周,前朝大魏国力强盛之时同样恩济番邦,周围附属小国来朝,少则数年多则几十载,显然皇城之中的鸿胪寺已然安顿不了这些数以万计的番人居住,是以早在大魏初年,朝廷便特批靠近修真、安定两坊的普宁坊、休祥坊为藩属国使者驻地,大兴土木,敕建府邸。
也正因得靠近这座地下城,有些个不满足于东西市易货低廉的番邦使臣,明了大周律例对于他国民众的特殊对待及保护,便将带来大周以货易货的奇珍异宝拿去别称“鬼市”的北市中去私下交易,赚取不菲利益,慢慢便形成了普通百姓接触不到的贸易链。
久而久之,经过恁些年铢积寸累的发展,这座不管是历史演化还是沧海桑田变化下的产物,俨然成为了番邦在京城暴力盈利的场所。
而京城中一些个唯利是图之辈极具钻营,瞧准这个空档,使用一些个见不得人的手段强势进入这个地下市场,强行夺利,将那些本该处于主场的番人赶将出去,后来者居上,便有了眼下这座见不得光的地下城。
相较于受官府管辖、登记造册的东西两市,北市里更多的还是那些违法的营生。大到万里之外异国他乡的人口贩卖,小到明令禁止的盐铁出售,要么就有北市商家大言不惭地说过,只有没听说过的东西,绝对没有北市见不到的东西。
同样的,大周大魏两朝皆于修真安定两坊安置年老体衰被贬出宫来的太监宫女,这些在宫中过活了一辈子的下人,临了自然也是想着大赚一笔,总会想方设法的于宫中携带出一些奢侈物品出来售卖,更是滋生了这座别名“鬼市”的发展。
宫中净污司与粪夫不可言明的勾当,那些个贵重玩意儿便是流入此地进行售卖,牟取暴利。
鉴于此等法外之地,干着些非法的营生,朝廷也曾倾力查办,只是此处路线多变如蚁窝,常年居住于此的商贩怎么可能被轻易抓到?怕是一个拐弯便不知所踪,任由前后数次围剿,都未能如愿,反倒更是助长了此处牛鬼蛇神的气焰。
加上北市里那个被无形之中尊做总瓢把子的存在,明里暗里都与官府有着不可告人的交集,曾有人讲说曾在夜里见到一辆满载不知何物的马车出入京兆府,后又回了恶人坑,车辙印前后深浅足有两指的差距,也可见此中所谓的孝敬。
虽说这座隐藏于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城横跨城里城外,只是在城中是没有入口的,只有靠近光化门西侧有个狗洞大小的井口,据说也是一些宫中遣返的太监为图省事雇人挖掘。
诚然,夜三更是万万不可能由此处进入,再者说来,这时候城门早已关闭,城中不多时也就进入宵禁时段,自然不会去找这种不肃静。
北市肯定是没有宵禁这一说,如它这般知法犯法的存在,一日里十二个时辰的运转,可要比朝廷规定那少有的四五个时辰赚取的多得多。
并未进城,夜三更和黑白无常在夜幕降临后,到达这个存在于皇城之下与之表面光鲜呈鲜明对比的恶人坑。
如同深埋地底的鬼市一样,这个早已不可深究来历的恶人坑同样的阴暗晦涩难见天日,循着一处斜坡绕下去,九曲十八弯。
上山容易下山难,虽说非山非岭,地势如此,三人各自擎着现做的火把,深一脚浅一脚下入坑中。
越走越能体会到其中难以言喻的阴暗潮湿,试想地下长河川流不息,加上常年日照稀疏,越往下越是能闻见一股让人皱眉的瘴气。
走在最中间的白无常姜姝一只手伸进兜帽之中,捏着鼻子,声音带着些微沉闷,“小子,莫不是在糊弄我俩。”
最前头的夜三更依着早些年来此处的记忆,避开一些掩人耳目的岔路,很是全神贯注,生怕走错了地方。
“白姨这话说的,我也还在这里,怎么糊弄,是怕我把您跟黑舅扔在这里直接跑路?”
讲着话,夜三更笑了一声,“白姨,咱们是一家人,大事上不能含糊。”
惹来黑无常姜怀恩一声冷哼,“你小子把我刀弄丢,现在又讲什么含糊不含糊?!”
夜三更闭嘴不言,闷头赶路,生怕再有一句话不合适便惹怒了最后头那个憋着一肚子气的昆仑奴。
再走不过盏茶,蜿蜒如蚯蚓的路子渐趋平坦顺直,亦能听出水流声汩汩,只是伴随而来的霉臭味更重,让身为女人天生喜干净的白无常时不时抱怨一句。
不用再刻意留神脚下湿滑,夜三更边走边道:“我也是五六年没来过这里,当初来此处理公事,也是仓促,由这坑里流民领路,是以别怪我走得如此谨慎。你们也能闻出此地潮气过重,就因为暗河无数,不知哪一处便有淤泥陷人脚步,若是不小心应对,就得交代在这里。”
白无常对于此处所在仍是是纳闷,问道:“朝廷难道就不管这些流民,任他们住在这种污秽地方,脏兮兮臭烘烘。”
夜三更撇嘴,“坑里几千口子,关顾不过来,他们世代居住于此,祖祖辈辈扎了根,哪是说走就走的?从前朝开始,都是些外处抱着发财梦来京城讨生活的,只是京城遍地是黄金,可也遍地是陷阱,没点本事,哪能在这里扎根立足?还有些前朝末年外地来躲避灾祸的灾民,老家里天灾人祸,都想着能来京城混口饭吃,可哪有那么简单?混到最后连个去处都没有,也只能来这里,起码能在这里做些见不得人买卖,饿不死。”
夜三更叹口气,“盛世之上一地锦绣,日头不及之处蝇营狗苟。”
走在最后的姜怀恩撇嘴不屑,“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说出这番话,倒真是稀奇。”
夜三更解释道:“我有朋友就是恶人坑里出身,以前没少来过此处。”
白无常倒是些微诧异,实在想不明白如夜三更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身份,竟然还有这种朋友,的确匪夷所思,遂好奇问道:“什么朋友?”
没有直接回答,夜三更回答模棱两可,“过命的朋友。”
姜怀恩再度哼笑一声,“你小子心眼子一大包,能有过命的朋友?”
夜三更道:“黑舅这话说的,怎么说我也是个胸怀坦荡…”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白无常直接打断,“你小子连家里长辈都糊弄,好意思说这四个字?若是找不见,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三更直接苦了脸,“白姨,我都说了,我也是五六年前在北市见到过丁甙,过去这么久,他可不能老是呆在这里。”
白无常皱眉,“你意思是,那盗墓的丁带狗或许不在此处?”
夜三更也是实诚,“我也拿捏不准,得打听打听。”
缀在最后的姜怀恩可是心中急慌,当下便停了步子,气道:“你拿不准你来这里作甚?”
夜三更也不回头,脚下不停,“找个能拿准的人。”
同样没有理会停下的姜怀恩,姜姝紧随夜三更,问着是谁。
夜三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指着前面再有不远距离,倚着崖壁搭建的一排排破烂不堪、在火光照耀下显出大致轮廓的木板房,“穿过这里,坐船进入地下,就是北市。”
夜三更忽然停步,回身瞧着身后两人,面色严肃。
“记住,从现在开始,少说话,一切都要听我的。”
“为何?要是你小子又…”
黑无常的追问被白无常抬手示意打断,这个常年罩在灰袍中的女人终于将兜帽往上掀了掀,火把照耀下露出半张瘦削面庞,唇如激丹缓缓开合,“是去这恶人坑还是去北市里找人?”
“不知道。”
夜三更回答的干脆,“睡觉的话就在恶人坑,没钱的话就去北市做掮客,也得需要打听打听。”
“这是个什么人?”
“一个消息最灵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