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生亦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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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过百年，便很难再遇到可堪“稀奇”二字的事。

对丘真人而言，过往百年最称得上稀奇的便是他至某个阶段后，开始不老不死这件事。

以寻常人家，岁及百年，如何都算得上是件喜事。

可丘真人以为若只以道法自然与活于当下两项看，过长的寿命反而是牵绊他不能得道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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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越长，便会有越来越多阻挠他专心修道的事物出现，他不贪恋尘世，可尘世却像烟尘时刻都要攀上翠峰山，乱他道心。

而自女人与少女双双殒命，离开人世后，他便再未将悲天悯人放下过。

世道不杀人，而人因世道而死，不是世道的错，也非因其而死之人的错，错在欲重新制定世道规则之人身上。

当年隋炀帝若非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又怎会至地方各自为政，贵族纷纷拥兵自重，最终得了个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结果。

若非国破家亡，无人顾得上洁净食水，疫病又如何肆行。

大唐初立，一切回归正轨，若非已得了至尊之位的那些人贪心不足，又如何会生出玄武门之变那般弑兄迫父之事，惹得天下人对德道伦理一时皆失了分寸。

换言之，若非那场内部之乱，至如今之乱的这个已至风烛残年的武后，便不会有机会另立新朝。

不立新朝，一切便会按部就班，循自然之法，他身为道人，知凡事不可长久，但只希望自己活过的日子，可以不因这些妄图改变世道规则之人胡乱作为，而见那么多人间惨剧，又有何错？

百岁的修道之人，按理应是看淡世事，只求修身养性，心绪也不会因见不惯之事大起大落。

可在丘真人的近十年中，喜乐不曾在心中出现太多，如悲、怒、哀、怨却随每一次进出紫微宫而出现得格外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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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眼中看似慈眉善目、神通广大的丘真人，心中永远燃着一团火，这团火随着时局的变化越烧越旺。

武后让当今圣人监国时，是近三年来，丘真人往返紫微宫最频繁的一段时间，几乎逢几日便要入宫。

武后彼时每日终只能靠汤药与丘真人炼制的丹药延长寿命，她每每在气息不畅，以为自己便就此撒手人寰之时，都要反复向丘真人提及若自己的寿命能像对方一样长，该多好。

嘴边又迷迷蒙蒙地嘟囔自己对“大周”将来的构想，说到过黎民，说到过疆土，说到过千秋万代，但总因隐隐之中感受到自己将油尽灯枯的那般无力而长吁短叹，甚至短暂晕厥。

这头殿内是女皇还在谋略将来，那边殿外，丘真人习以为常地屏息默默“探听”着，总是立于殿外的几人这一日心中又作何想法。

即便不做此事，他也能预判这些人正在作何反应，张氏兄弟正同样处于寿命的末端——即便他们还未自知，但至少也有预感——只要武后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的性命便不再由自己掌控。

一方是监国太子、太子妃与身后的五位重臣，一方是仍掌控着大部朝堂的武氏家族，无论将来哪一方掌权，都不再需要张氏兄弟这样的宠臣。

两方对此二人的态度都模棱两可，认为抹杀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时双方最尖锐的矛盾在于如今女皇的身体不再足以支撑她至百年，而当那一刻发生之时，如今的国家、子民、朝堂、紫微宫将归于哪一方所有。

众人都对结果虎视眈眈，又不敢轻举妄动。

讨论群

而立于监国太子身后的五人心中，有清晰的声音传来，关于先下手为强，关于逼宫年迈女皇。

其中以张柬之与敬晖的声音最为强烈，两人平日与丘真人接触颇少，甚至毫无交集，但他二人以及其他三人，脑中关于还周于唐的想法，早在武后突然决定将彼时卢陵王召回神都时就已发生。

这时在五人中，一场关于变革的共识已然成形。

几年后的这一刻，五人连具体的措施都已经有了盘算，甚至连具体的时日都有了决定。

但以丘真人看来，这些无非是生出新一轮争斗的徒劳，他已然能看见东都、乃至之后的整个国家，又要经历一次动荡。

想到如女人、少女那般的普通人，又或成为新一次动荡的牺牲品，他就深深为千万百姓感到不值。

于是被耳畔杂音吵闹得无法忍受的丘真人，得出了一个不符合道法自然且天真异常的结论，只要这些注定要争夺的当权者不复存在，则静等万民之中形成新的秩序即可。

皇、王、重臣——王侯将相都消亡于世，一切都必将回归原点，而彼时只要他引导得当，终有能将一切导正之人。

而这时在杂音之中，他清晰地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词汇，声音来自敬晖，而那个词叫——“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