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君子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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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宴。
难得不曾论道的一天，九幽妖圣非常热情地招待了陆机。
场地是洞府周围的一处十里见方的大岛上，九幽妖圣亲自出手，以天阳灵矿铸成厅堂，以深海珊瑚做成玉桌。食材是海味珍馐，自早至晚菜品不绝，饮品是幽泉佳酿，三五口入肚醉心畅怀。
九幽深海章鱼一族，金丹境以上，修习了化形之法的大妖兽们纷纷化为人形前来赴会。笑语盈盈，畅谈不休。
就仿佛陆机不是它们厌恶的人类，而真的是九幽妖圣亲自请来的贵客那般。
陆机暗自心惊于外海妖兽势力之强。
如果不算九幽妖圣这类化神境存在，这深海章鱼一族有着十余位元婴妖兽，近百数金丹。此般势力，哪怕宁州五大派合在一处也未必能有过之。
虽然宁州只是九州之一，但这无尽海渊也只是外海之中一处略有名气的险地。以人类和妖兽之间的矛盾，来日若真爆发大战，不知将会是何等血雨腥风。
如果真到那时，自己能阻止惨剧上演么？
他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么多。
天色渐晚，宴席慢慢也走到尾声，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陆机便起身，向着主座上的九幽行礼：
“承蒙九幽前辈看重，晚辈在前辈这段时日同样大有所获。只是，我们人族有句古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宴席将终，我想，晚辈也是时候该要离开了。”
“嗯？”
九幽眉头一皱，转而笑道：“陆小兄弟说得是哪里话。这段时日，小兄弟开诚布公，于我有大恩。正当多住些时日，好让我聊表心中谢意，为何急着要走？小兄弟若是急着去那劳什子拍卖会，大可不必，那些拍卖会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小兄弟若是想要，只管开口，本座尽数能够为小兄弟弄来。”
陆机笑笑，看了一眼周围的九幽族人们，并不说话。
九幽知会意思，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徒子徒孙们散去。
之后，它又设下简易的隔音阵法，便又成了两人之间的私密谈话。
“前辈若不想放晚辈走，那就容晚辈作遗书一封，前辈差人替晚辈将遗书送至宁州逸风城陆府便可。”
陆机坦然道，“晚辈还余《大挪移阵》、《隐踪阵》、《匿息转灵阵》三阵未曾教予前辈。若前辈愿意差人送还晚辈遗书给家母，此三阵就算是晚辈答谢前辈送书的恩情，再无他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幽一时间整不会了。
“无他，晚辈心知，前辈乃谨慎之人，又是化神境界。哪怕晚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有半点能从前辈手中逃命的可能。同样，晚辈名微言轻，不可能会有人族化神大能来此救我。即便有，前辈为隐藏《千机天灵阵》秘密，翻手之间便会取我性命。今日亡，与来日寿元终尽而亡，对晚辈来说并无区别。”
陆机答。
九幽笑道：“你倒直爽。但正因如此，你反倒该在这住久些才是。本座现在还未能参透《千机百阵图》，待来日本座需要《千机百阵图》原本，来让本座更进一步时，自然会放你回去。何必今日就求死路呢？本座之前并非妄语，小友想要些什么天材地宝，皆可提。”
“前辈乃是化神大能，晚辈的修为境界是炼气，是筑基，是金丹，甚至元婴，对前辈来说自然是无所谓的。可是，晚辈在这住到将要突破化神时，前辈还会如此从容吗？”
“……”
九幽眼睛微眯，似怒似疑。
“你区区炼气小辈，何必考虑这么久远的事情？”
“晚辈踏入求道路，一心只在飞升时。化神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终生不敢妄想的迷梦，对晚辈来说却不过是飞升路上一处离终点稍近些的标志。如不能越过终点一线，晚辈死在起点，死在中间，死在终点前一线，对晚辈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之前我对师姐所说如此，今日对前辈，所说依然如此。”
陆机坦然道：“在这里，有前辈帮助，我或许能突破金丹乃至元婴，但绝无化神之日，更遑论飞升成仙。是以，要么前辈允我一条生路，前辈闭关参悟这段时日所得，我去为前辈取来《千机百阵图》原本。要么，今日我只能死在此处，等前辈感悟完毕后自行去找那《千机百阵图》。”
九幽略恼，震声隆隆：
“本座说过，小友你且在这安心住下，本座不算富裕，将你供到金丹，寿元五百有余是完全足够的。到那时，要不要那本《千机百阵图》，本座自有定论。”
经过三月的论道，它已经确信《千机百阵图》有极高的价值，但那个“价值”与陆机泄密的“风险”之间的不等式它还没有思量清楚，并不愿意草下结论。
陆机冷哼一声，也不多语，直接从储物袋中拿出笔墨，不避不讳，当着九幽妖圣的面写起了遗书。
九幽皱了皱眉，并不将陆机当回事。
连着三月的相处，它确信陆机是跟它一样的“心机之人”，像它这般人会痛快寻死？绝不可能！必死之局还好说，或许真能坦然面对死亡。但此刻尚有五百年苟活，还未到必死之路时，绝不可能！
陆机很快写完遗书，封好信口，随后又取出三枚玉诀，放在桌子上。
“遗书，还有三个阵法的信息皆已在此处。晚辈仁至义尽，就此诀别。”
他掏出一颗圆滚滚的黑色丹药，作势便要送入口中——
九幽冷笑，绝命毒丹是吧？你接着演，本座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真的吃下去！
果不其然，见九幽没有动静，陆机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微犹豫一瞬，将黑色丹药收了回去。
九幽眼中笑意愈盛。
随后，陆机从储物袋中从容掏出一把普通灵器。
往自己心口捅了个对穿！！！
“什么！！！？”
九幽震惊！
它赶忙一挥手，陆机手中的灵器便化作齑粉，但陆机心口处的那个大洞却喷血如柱，其势甚为骇人！
“你小子居然来真的！？”
本来，化神妖圣若不想陆机死，陆机这炼气境界就算想自尽都不可能。
然而，这一点上九幽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它根本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那就是“陆机真的没想过要活”！
它以为陆机只是拿死来要挟它，直到最后一刻，它都没想过陆机会来真的！更不可能会去阻止！这样，自己不就漏了怯，反而给陆机得了话柄吗！
如此情形，别说是化神妖圣，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阻止陆机。
极尽死亡的痛楚，让陆机脸色惨白如金纸，饶是如此，他却一声没哼，一言不说。
本不想用这种疼得要死的法子结束自己性命的，但没办法，自己这破“丹绝之体”，说不定毒药吞下去只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但却死不掉。
那样的话只会更遭罪。
他眼前的世界渐渐失了颜色，一片模糊，意识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活路，一击对穿心脉，甚至还激发灵气顺着经脉攻击自己全身，比之前慕容颖给他来的那一下要狠辣、果决许多。
寻常的救命疗伤类药物，面对此等伤势已经难以生效，更别说陆机还有“丹绝之体”。
怎么看都是死定了。
九幽妖圣不敢相信，甚至以它万年阅历，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幕。
它见过太多在生死之际流露出丑态的人类，跪哭求饶者有之，恐惧癫狂者有之，极尽丑态者有之——但陆机明明有所活路，却这种从容赴死，毫无畏惧的气魄，当真是见所未见！
难道这小子，从头到尾不曾有一句虚言？
对他来说，不能成道，不若赴死？
能成化神果位者，无一不是心性坚韧之人，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陆机这份果决，这份气魄，超越生死的慨然豪气，让九幽都不得不为之震颤。
人皆畏死，故觅长生。
越是怕死，越有动力去爬向高处，一步也好，想要远离那个可怕的深渊。越是站在高处，越是能看见那个深渊的全貌，越是会害怕到慌张、迷茫，乃至疯狂。
这一刻，九幽仿佛明白了一点点之前自己没想明白的内容。
为什么陆机能驱动《天地玄黄阵》，而自己不能？
“好小子！这次算你赢了！”
九幽大笑三声，取手摄来两颗金色丹药。
这颗丹药，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乃是九幽自己都视为至宝的六阶疗伤类圣品丹药，“生生造化丹”。
连它堂堂妖圣都将此丹药视为自己被困于绝境之中的保命丹药，可想而知其珍贵程度。
拿捏着这两颗金色丹药，九幽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舍之色，但更多的还是叹服：
“小子，你那点盘算，瞒不过我。否极泰来，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就在赌本座心中《千机百阵图》的价值大于放你出去的风险，赌本座终归是舍不得看你去死！
本座确实是打算等上百年，压制你的境界，等消化完今日论道感悟后放你回宁州，等你寻来《千机百阵图》就送你归西。你无论如何在之后没有活路。
但，你小子胆气够大！本座心服口服！这一亏，本座认了！”
不认不行。
陆机这小子的伤势，结合那倒霉催的“丹绝之体”，不是五阶丹药能救回来的。
自己本来就在“价值”与“风险”之中来回犹豫，现在陆机又往另一边压上至少六阶丹药这么贵重的筹码，他是真不怕自己一个狠心，不救吗？须知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人”，毫无底线，吝财惜命，他敢把身家性命拉上来赌一把自己会忍不住救他？
没有人敢有这份保证！自己救或不救，五五之数都说高了，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所以他没有说谎。
甚至他没有赌。
他是真的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另一个结局，身陨此处，至死无悔。不留恋至少百年的寿命，不妄想百年后或许能有的千万分之一的生机。
这份胆气，给“风险”那一侧压上了2颗六阶救命丹药的重量，却给“价值”那一侧压得更重！
“即日起，本座将闭死关，或百年，或千年，直到消化完这三月论道成果。
从此之后，无尽海渊你可自由进出。我族金丹期以上族人不会为难于你，筑基期未启灵智的族人，打杀便打杀了吧。
本座讨厌人类，但不讨厌聪明人。你不必发什么天道誓言，本座也不会给你加什么束缚，但本座不希望出关后没见到《千机百阵图》，更不希望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千年之后，你必须再与本座论道一场。
本座欲要看看，今日毫不惧死的轻狂少年，千年之后，是否依旧如此。
你与天地玄黄相感，其中原理，究竟是千机道人所传法门高深，还是你小子心境超绝，能为仙人所不能为？
本座，期待来日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