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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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恭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王重霸却站在一边喋喋不休。
谁都没有想到,大当家的王仙芝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传出话来,今天晚上要大排筵宴,要请王允恭和季然去赴宴。
面对邀请,王允恭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他知道有些事是自己拒绝不了的。
王重霸站在他的身边,样子有些急躁,他身边的桌上放着两个托盘,里面盛着两件新衣服、新靴子,这是给王允恭和季然预备的。
王重霸再一次试图说服王允恭:“先前不是小兄弟你要见我们老大哥么?怎么事到临头却又打起退堂鼓来了?”
“我不是打退堂鼓,只是觉得这事有点仓促。”王允恭皱皱眉头道。
王重霸显然不太明白王允恭的想法:“这怎么是仓促呢?老大哥轻易不在这里,这次正好赶上他回来了,这就是缘分嘛,是好事,怎么能说是仓促呢?小兄弟,我也不怕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了,老大哥什么时候走还不一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罢一屁股坐到座位上。
王允恭眉头皱得更紧了,抬头看着王重霸,问道:“今天下午才见完二当家的,晚上就要去见大当家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嘛。”
“还要准备啥?”王重霸摊摊手,指了指上面的新衣服道:“我这不是给你们准备了新衣裳了吗?还要准备啥?还有啥可以准备的?”
“话不能那么说,”王允恭看着王重霸,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你们大当家的突然回来,不是先见你们兄弟,而是先见我,这里面有蹊跷,搞不好就是鸿门宴,到时候我们两个以身犯险,你老兄可帮不上忙啊。”
“能有什么危险?这有什么危险?”王重霸有些急了,连问两句,转而向季然摊手道:“就算有危险,我王重霸也是脸朝外的汉子,拼了这条命护你们周全便是,咱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这点事你们还不信任我?”
王重霸越急,王允恭越慢。他摆摆手,缓缓地道:“这不是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身犯险,划不来。”
“你们两个都在庄里了,还不是以身犯险?”王重霸气冲冲地问道,目光紧紧地盯着王允恭:“这个你怎么不说?为什么偏偏是不去赴宴呢?”
王允恭叹了口气道:“哎,我没说不去,只是······”
“只是什么?”王重霸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走到王允恭面前,指着桌上的衣服道:“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一会儿把它们换上,晚上我过来带你们过去。”
王重霸扔下这几句话,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王允恭和季然两个人。
季然走到门口,看着王重霸的背影,笑着摇摇头道:“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又何苦为难他。”
王允恭依旧坐在椅子上,笑着道:“我哪里有为难他的意思,只不过说的都是实话而已。咱们才与尚君长见了面,晚上就要去见王仙芝,按道理来说于他们、于我们都不会这么快,我是担心这里面有诈。”
“有诈?”季然转过头来问道:“我瞧王重霸这个人还不错,不至于吧。”
王允恭摇摇头:“这人算得上忠厚,应该不是他。但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能是什么事呢?”季然手托着下巴仔细地思索,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明白。他看见王允恭依旧是心平气和、面若春风,便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应该是朗哥那边也有所行动了吧。”
“哦,何以见得?”
“我之所以这么猜,原因很简单,”王允恭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走到门口,放眼屋外,午后的阳光融融,照在院子当中,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
王允恭缓缓地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乌衣巷的人也应该察觉到问题所在了,以朗哥的性格,必然会加以制止。所以,估计是他们又崴了脚了,一方面急于找咱们证实,另一方面,可能也想和咱们联合。”
“你别咱们咱们的,说得跟与你有多么亲似的,”季然走到王允恭身边道:“你可不是庞将军的旧部。”
“哈哈,”王允恭笑道:“何必这么见外呢?我虽然不是其中一员,但毕竟救过你们。”
季然也笑道:“也不是我们。确切地讲,我也不算他们的一员。”
王允恭笑了笑没有说话。
季然也笑了笑,转而又摇摇头不无同情地道:“他们还真是倒霉啊。”
“哦?”这回轮到王允恭不解了。
“被人盯上,还是被你们这样一帮人盯上了,想想都觉得头疼。”
王允恭被季然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狼多肉少,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这次如何应对?”季然问道。
王允恭略一沉吟,才道:“若是能给他们一点下马威,便是最好了,这件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哥哥身上。”
季然点点头,捏了捏拳头。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王允恭笑着把他的拳头拉下来到:“咱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要动武嘛。”
“那要怎样?”季然不解的问。
“我也觉得有些为难哥哥。”王允恭无奈地摇摇头。
季然转了转眼珠,笑道:“行了,你也别装着为难了,我倒是想到一样······”
“哦?说来听听。”王允恭颇为好奇地盯着季然。
季然在他后背上一拍道:“你也不要好奇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允恭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酒席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的人三杯下肚,便开始夸夸其谈,酒前酒后判若两人,和谁都是好朋友,和谁都称兄道弟,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古今中外无所不晓,别人说什么他都能跟着说,最后还要借着酒劲儿,对别人品头论足一番。有的人平时唯唯诺诺、不言不语,可找到合适的酒宴,就借题发挥、怼人怼事,事后你找他对质,他却要说:喝高了,断片了,并要发誓从此戒酒。然而下一次他还要如此操作一番。有些事需要在酒席上说,比如大伙的事、亲戚朋友的事、守着人说得出口的事,整场酒席就是围绕这一件事,无论请客的、被请的还是作陪的都是心知肚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到高兴之处,请客的把酒杯一端,敬被请的人一杯酒,被请的喝了这杯,就代表所有的事情都妥了。有些事则不能在酒席上说,比如个人的事、私密的事、守着外人说不出口的事,这样的事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却不能当着大家在酒席上谈,就算谈妥了,别人事后也会借着酒醉赖掉。喝酒真的是门学问。
王仙芝这酒席还是颇像样子的。
天还没有全黑,屋里已经掌起了灯,里外间相通的大堂灯火通明,梁上、墙上、案几上都是火把,熊熊烈火伴着灼热的烟升腾起来,刺目的火光跳动着,犹如不安的心。
在熊熊烈火的照映之下,每一个人的睑上都是红彤彤的。
王仙芝居中而坐,火光映照下,他的容貌格外刚毅,两撇浓密的胡子挂在鼻下,粗短的胡茬布满半张脸,微眯的双眼,高挑的鼻梁,宽大的嘴巴,自然而然有一种叫人不敢正视的威严。
屋子的梁柱足有一围,柱上挂着火把,柱下摆着桌案,桌案之后坐的是王仙芝的票帅,他们一个个虎背蜂腰,都是精壮的汉子。
尚君长坐在东面的第一张桌子,尚让坐在中间,王重霸则是坐在很后面,显然他在王仙芝的票帅中地位并不高。
当然,坐着的还有王允恭和季然,他俩坐在西面的第一、二张桌子。
每人一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放着一坛酒,一只大海碗,一盘又一盘的佳肴,由一个个壮汉托出来,送到每一个人的面前。菜肴真不错,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阵阵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人直流口水。
王仙芝身子微微向前倾,双手压在案几上,大声道:“弟兄们,把酒满上,咱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兄弟。来来来,且满饮此碗!”
众人一个个举起酒碗,高呼一声,一饮而尽。
洪亮的声音仿佛要冲破这间屋子,冲上云霄。
王仙芝又端起一碗酒,朝王允恭一举道:“惕若老弟,你们远来是客,这一碗酒我敬你们俩。”说罢喝干了一碗,还亮了亮碗底。
王允恭和季然也端起酒碗,随声附和道:“多谢大当家的美意。”
季然一仰头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王允恭却是轻抿一口。
王仙芝见王允恭没有喝干,面带不悦,问道:“怎么?惕若兄弟是嫌这酒不好?”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实在不胜酒力,大当家的叫我喝,我又不敢不喝,故而只能少喝些。”
王仙芝噗嗤一下笑了,朗声道:“唉,这可不对!大丈夫纵横天下笑傲江湖,生死且置之度外,何况这点黄汤粮食精呢?干了干了,不干就是不给我面子。”说完这句,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王允恭,目光之中满是杀气。
王允恭却依旧是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喝酒这种事,全在个人的酒量,我酒量很糟,饮少辄醉,所以就浅尝辄止,意思意思就够了。”
“呵呵。”王仙芝冷笑一声道:“这点面子都不给?”
王允恭朝王仙芝拱拱手道:“大当家的,这实在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我们远道而来,理应客随主便,只不过每个人都有在行和不在行的事,我对喝酒这事实在不在行,所以美意我领了,酒就不能多了喝,毕竟喝酒不是目的,要是因酒耽误了大事,就不划算了,这个,也请大当家的不要为难小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