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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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霸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一轮冉冉初升的红日从破庙东边倒塌的地方照了进来，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他坐起来，缓了缓眼神，看看破庙之中，篝火已经熄灭，只有烧得泛白的木炭还隐隐约约有些火星，一只羊被大家分得七零八落，只剩一副骨架，弟兄们还都横七竖八地在地上睡，昨日突然来访的少年侧着身子，蜷缩在一角，睡得正香甜。
一切如常。
王重霸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晕的，他轻轻揉了揉脑袋。
山羊胡子从外面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醒了？”
“嗯，头有点晕，估计是昨天喝得太多。”王重霸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清醒一点，抬头又问山羊胡子：“你一宿没睡？”
山羊胡子轻叹一声道：“哎，出来这一趟不容易，凡事都加个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嗯，辛苦了。”王重霸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山羊胡子捋着山羊胡子，几次想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王重霸道：“老弟啊，昨晚上有件事，我思前想后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王重霸一下停住，急忙问道：“怎么了？”
山羊胡子皱了皱眉：“估计是我看错了。不过，我又觉得我真看见了，到底看没看见，我也说不准、说不好。”
“你老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你到看见啥了？”自己的胃口被吊起来，山羊胡子却在那里吞吞吐吐，王重霸有些烦躁，声音不自觉也大了一些。
“嘘。”山羊胡子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别吵醒了大家。”
“那你倒是快说啊！”王重霸一脸嫌弃。
“好好。”山羊胡子四周扫了扫，见大家都没有醒，才凑到王重霸耳边道：“昨晚我值更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一晃就没了，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啊？”王重霸下巴拉得老长。
山羊胡子解释道：“咱们占了神灵老爷的庙，还在这里吃肉喝酒的，恐是惊扰了神明啊，所以派个鬼卒来看看，可吓死我了。”
王重霸哭笑不得。这山羊胡子毕竟是老人，又不好说他，只得对他道：“好了，老哥不要多想了，把弟兄们叫起来，咱们上路吧。”
“嗯，嗯。”一听要走，山羊胡子马上打起精神来，斜眼瞟了瞟还在熟睡的少年，意思是问王重霸应该怎么办。
“别叫醒他了，毕竟咱们的行踪最好还是不要叫别人知道。给他留点吃的。”王重霸嘱咐道。
“好。”山羊胡子应了一声，挨个儿晃醒自己的兄弟们，叫大家悄无声息收拾好了行李，点齐了人，招呼着弟兄们推着车，一行人便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等王重霸他们都走了，少年坐起来，长长地打个哈欠，一脸的困倦之意。
这时，少年背后想起一阵脚踩干草发出的沙沙声，少年没有回头，而是看了看王重霸留给自己的吃的，是一方干肉和几张饼。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人倒是不错啊。”身后的那人赞许地道：“还给你留下吃的，这是不想你饿死啊。”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个人是个积德行善的人啊，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少年笑了笑道。
“哎。”来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身在乱世，活着不易，想有好报，难啊。”
少年脸上的笑容却未消逝，轻描淡写地道：“假如乱世不给，那我来给好了！我就替这世道做一回主。”
来人也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少年把肉递给来人：“饿了吧，盯了一宿，辛苦辛苦。”
来人却推辞道：“我吃过了。”
“哪里吃的？”少年有些好奇。
来人呵呵一笑，朝篝火灰烬残堆上那幅羊骨架呶呶嘴。
少年先是吃惊，后来挑起大拇哥，抚掌大笑道：“哈哈，季大哥不愧是季大哥啊。这里居然进得来，他们为了防贼，在这地上铺的一地干草，竟然丝毫不能奈你何，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来人正是季然，这少年正是王允恭了。
季然摇摇头道：“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你小子也不简单啊，只身入虎穴刺探情报，这份胆识好生了得。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王允恭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到东面那块断壁前，迎着太阳远远望出，虽然太阳有些刺眼，不过他还是向前望去，目光中满是苍茫空阔。他缓缓地道：“这帮人的来历还没有摸清楚，但最起码能验证他们和官府背景的人有勾结。因为是第一次接触，我也不能再往深了试探，引起他们的怀疑就得不偿失了，咱们还有机会。”说到这里，王允恭顿了顿才又道：“不过，这帮人应该和盐枭有关。”
“盐枭？”季然显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若真是盐枭，那可就麻烦了，这帮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你还是小心为妙。”
王允恭笑了笑反问道：“有哥哥在，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话不能这么说。”季然摆摆手，“我劝你也不要再追查了。这件事，本就和咱们没有多大的关系，惹祸上身并无实在意义啊。帮忙嘛，最大底线是不能深陷其中，听哥哥一句劝，咱们不查了。”
“莫不是哥哥也怕了？”王允恭反问了一句，脸上表情有些落寞，微微地闭了眼睛道：“我是个病秧子，废物一个，没有哥哥的话，什么事情都做不来。哎，如果哥哥不想做了，觉得勉强，那我又能干什么呢。”
季然轻叹一声，微微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这件事是官府的事，自有肉食者谋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相安无事也就罢了，更何况他们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咱们招惹他们，实在没必要。”
王允恭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哎，我岂不知道是凭空生事啊，只是见到灾民如此，还有人倒卖粮食，心中愤愤罢了。”
季然从身后拍了拍王允恭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走吧。”
王允恭扭头问道：“去哪里？”
“做你想做的事啊，难道你要在这破庙里待一辈子？不过咱们这回得先说好，你可不能再自己单独行事了。”
王允恭转忧为喜，郑重地点点头：“嗯！眼下却有一样要紧的事需要哥哥来做。”
“哦，什么事？”
王允恭伸出一个手指比划道：“一天时间，在虞城找一帮兄弟，在城里找个住处，并且要布置好，得像家一样。”
“走吧。”季然微微笑道。
“哥哥还没有说能不能行呢，若是没有这住处，咱们接下来可没法行动啊。”王允恭没有动，目光紧紧地盯着季然。
季然哈哈一笑道：“哈哈，你啊，居然要挟起我来了，我有个朋友就住在虞城，咱们就去他那里吧。”
“嗯。”王允恭很是兴奋，因为在他心中，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
两人踏着干草走出庙去，一阵微风吹过，火堆的冷灰被吹起，一块未燃尽的火炭猩红一闪，发出一声“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