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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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州虞城县。

临近傍晚，下起足以打湿衣服的细雨来，粘连在身上，湿冷湿冷的，砭人肌骨，却要比寒冬下雪时还要更冷几分。

春天就是这样。雨要么许久都不下，说是春雨贵如油，风沙将整个空间吹得干燥无比，还要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水分也吸干殆尽才肯罢手；要么一下就是三两天，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全部翻过来冲洗一遍一样，一早一晚还要生一团浓雾，裹在里面又湿又冷，实在叫人不爽。

远离官道的土丘上有座荒废的小庙，庙里火光时隐时现，显得格外诡异。

荒野，细雨，破庙，火光。一片残破的景象就这样裹挟在铺天盖地的朦胧之中，凄冷，抑郁，迷离。

七八辆大车停放在庙外的空地上，车上都蒙着雨布，雨布之下是何物，恐怕只有装车的人才知道。

此刻，装车的人就在这破庙之中。

这庙的确是够小够破，前前后后也只有这一间殿而已，大殿的当中燃着一堆熊熊的烈火，灼烧的、刺目的火光将这间大殿照得光亮无比，当中的神像早已经拦腰而断，四周的壁画也已是面目全非、不可辨认，殿梁上、窗棂上满是残破的蛛网，庙墙的东边还塌了一个角，不时还有凉风呼啸着顺着坍塌的地方灌进来，又湿又冷，砭人肌骨。

不过还好，还有这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木柴被烧得劈劈啪啪作响，火光将人们的脸照得红彤彤的，这种声音，这种光亮，在这样的环境里总会给人带来一种悸动和不安。

火上烤着一只羊，香气四溢，油滴不住地从羊身上掉落，滴到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火苗随之变大，变得格外的红火。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是很多人的追求，因为酒肉最能满足人口腹的欲望，而大口则是酣畅淋漓、快意豪爽，则是一件很爽的事。无论任何事，既能满足人的欲望，又能让你很爽，就一定是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是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天气里，简直已经能算作是一种享受了。

十几个汉子围着篝火坐了一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大家喝酒划拳，高声喧哗，有说有笑，只待着火上的肥羊能尽快的熟，然后好分享这顿美餐。

王重霸虽然也和大家坐在一起，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大家的聊天上。别人给他敬酒，他不说话，也不拒绝，接过来喝几口，仍旧把目光投在地面上，他的手里始终把玩着一块小小的木柴，翻过来覆过去地把玩，玩腻了就将木柴扔进火里，再捡一块重新玩。

庙门被推开的那一刹，一股凉风随之灌了进来，火苗也被这风吹得噗噗乱跳，一如受到惊吓的众人。

整个大殿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只来人的脚步声，还有依稀的火烧木柴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少年，这少年个子不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头戴着一个破旧的兜里，外面罩了蓑衣，里面是一件青布的衣衫，脚下是一双素色的鞋子，因为下雨的缘故，鞋子上粘着不少泥巴。

少年边走边摘斗笠，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一看就是身体不好。

王重霸和大家一样，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来人走进了，他们才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刀。

“辛苦，辛苦。”少年和颜悦色地抱拳拱手，似是和众人很是熟识。

说罢，竟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走到火堆前，先前两个人之间空隙不大，这少年说了句：“来，让一下。”两个人竟真的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来，少年一屁股坐下，当着众人的面，把被雨水淋湿的蓑衣、儒袍和鞋袜脱下来，放到火边去烤。

大家先是看那少年，继而是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脸的困惑，谁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都不知道这少年的来路。

“我去！”疤瘌眼躁耐不住性了，烦躁地说了声，就要去抻刀。

王重霸急忙却用目光止住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疤瘌眼只得愤愤地作罢。

火苗噗噗乱跳，将这间破庙映得火红，多么可爱的火光啊，在这春雨连绵的凄冷的傍晚，显得更加的温暖。

可现在，这种温暖之中分明充斥洋溢着许许多多的尴尬气氛。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王重霸，毕竟他是这队人的首领，此时此刻正是需要首领站出来的时候。

王重霸虽不知这少年的来路，但见他身子骨瘦消，也便没有放在眼里，一扬下巴道：“喂，我说这位小兄弟，你谁呀你，没看到俺们兄弟在这儿吗？连个招呼也不打，不想活了吧？”

“你是问我？”少年反问道。

“呵呵，笑话，不是你是谁啊？”王重霸哭笑不得：“这里除了你，哪里还有外人？”

“不可说，不可说。”少年看看大家，神秘地解释道：“上有天，下有地，这里又是庙宇，自然是有过往神灵的，焉得说没有旁人啊？”

“呵，”王重霸冷笑一声，不耐烦地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路？要是不说·······”说到这里，他举了举手中的刀，威胁道：“我就拿你祭了刀。”

“说！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握刀在手，凶神恶煞一样盯着少年。

少年抬眼看了看，并未表现出多么惊慌，心平气和地道：“我嘛，就一个过路的，这天不好，下起雨来了，远远看见这里有火光，便过来歇歇脚，烤烤火，将就一宿。不想遇到各位了，有缘有缘。”说着指了指火烤着的快熟了的羊道：“这里有肉，有酒没有？给我一口喝，暖暖身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少年的这种自来熟，让他们觉得莫名其妙，很是哭笑不得。

小胡子用目光征询王重霸的意见，王重霸微微点点头，小胡子拿起一个酒瓶，递给少年，语气也不客气：“喏。”

少年接过酒瓶，也不顾旁人，仰头便喝了一口，用袖子擦擦嘴道了声：“多谢！”又看到火上烤着的羊，目不转睛，旁若无人，吧唧吧唧嘴，问道：“这肉，快熟了吧？”

一见这少年得寸进尺，喝了酒还要打肉的主意，众人表情夸张地相互看了看，却都没有说话，都在等王重霸。

王重霸知道弟兄们的心思，这是想让自己出头，于是冷笑一声，语带嘲讽地对少年道：“你行啊你，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你脸格外大吗？咱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让你烤火？还得好吃好喝伺候你？走走走，赶紧走，你要知道咱们是干啥的，能吓死你！还不快走？”

少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仰天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想不到你们十几个人，还带着武器，居然还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笑可笑·······”

众人被少年这样一说，都有些坐不住了，个个十分恼怒，叫骂的叫骂，抽刀的抽刀，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霎时间纷纷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