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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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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州单县城外。

时候已经是三月,可这里却似春风吹不到的地方,空阔苍茫的旷野上,逃荒的人流如同蝼蚁,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手推车上坐着老人,担子上的筐里坐着孩子,扶老携幼,拖家带口,一步一步往前蠕动,路边到处是人群过后留下的破烂行李。

这几年关东不太平,先是大旱,一连几年没有收成,老百姓便已经十去四五,接踵而来的是蝗虫兴风作浪,不仅吃光了庄稼,连树皮草根也要和人抢,这样又去了十之二三,到了今年春天,虽然天灾没了,蝗虫退了,雨水也有了,可老百姓的粮食也早就没了,于是只能背井离乡出去逃难。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远处传来一阵悲怆苍凉的歌声,歌声与阳光相合,在广阔的天地间回荡盘旋,笼罩着苍茫的大地和哀哀的人群,叫人心生悲凉。

循着歌声望去,远处的山坡上两匹马并排而立,一黑一白。

白马上的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穿一身破旧青布长衫,身量消瘦,头戴一顶破斗笠,有几处已打了补丁,斗笠之下是略显苍白的面孔,这不是王允恭又是谁?

黑马上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灰色的布帕缠头,五官棱角分明,四肢孔武有力,身上穿的是一身略旧的灰布衣袍。

这人名叫季然,表字无胜,是王允恭前几年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两个人结成莫逆之交,平日里与王允恭最为亲近。

王允恭的歌声凄婉,季然也不禁轻叹道:“哎,最苦的终究还是百姓,逃到外地又能如何?天下之大,竟无处让他们安生啊。”

王允恭无限感慨在心头,微微闭了双眼,从鼻息中呼出一口气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似是回答季然,又似是自言自语:“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刻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宴,只照逃亡屋。是得给他们想个出路了······”

季然叹道:“哎,你终究还是要学谢元朗啊,心怀恻隐,要替天下苍生请命了?”

王允恭目视前方,眼中是那群背井离乡的灾民,他缓缓地道:“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朗哥智圆行方,我是难以望其项背啊。”

“你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不是这样想吧。”季然斜目侧视,王允恭瘦消的身影和苍白的脸色在他眼中生出一层光彩来,辨不清是不是太阳光线映射的缘故。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正因为做不到,才觉得更伟大。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行之不可得,才更让人钦佩,我是不想像他那样辛苦而已。”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清喝了一声:“驾!”便冲下了土岗。

季然望着王允恭的背影,摇摇头,也催马追了上去。

单县城内,到处都是土,土城、土街、土屋、土墙,一片土黄的颜色,日光一照,略略有些氤氲,格外的刺眼。

长街上偶尔能见三三两两的人,稀稀落落房屋大多关门闭户,只有几个来不及摘掉的破烂不堪的幌子,在那里随风招摇,向人们展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两个人翻身下马,逆着日光,踏着自己的身影,在这空旷的长街上缓缓前行,街边的墙根下倒卧着一个老汉。

王允恭摘下斗笠,挂在马鞍上,想要上前搭话,还没开口,却先不住地咳嗽起来。

季然见此情形,不禁轻叹一声,上前替他问道:“老丈,劳驾。向您打听点事,请问县衙的库房怎么走?”

老汉从地上爬起来,满是警觉:“你们是谁?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季然赔着笑说道:“老丈您多疑了。不瞒您说,我们是从淄州来的客商,听说贵地遭了灾,先过来看看能不能发点小财,我们不是坏人。”

“发点小财?你们不会是人贩子吧!”老汉怒气冲冲地问道。

“哪里来的人贩子?”季然疑惑不解。

“怎么没有?多的是来。一听说我们这里遭了灾,就像苍蝇一样过来了,作孽啊,三升粮食就能买人家个孩子,你们说这不是作孽吗?”

王允恭和季然听了老汉所言都是一阵唏嘘,这时王允恭也缓过神来了,向老汉问道:“老丈,别人都逃难了,您咋没有?”

“哎,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能逃到哪里去?去哪里还不是个死?还逃个什么劲儿啊。”老汉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满是无可奈何。

“听说咱们县衙的府库着了火?”王允恭试探着问道。

“别提了!”老汉一脸惋惜,“这些当官的真不是东西,一点良心都没有啊。遇到这么大的灾,府库里还存着那么多粮食,也不拿出来分给老百姓,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饿死,哎,真不是东西啊!”

王允恭紧蹙双眉:“老百姓都没吃的了,就没打过府库的主意?”

“怎么没打过?好些个愣小子拿着家伙去围了,可县衙的那帮‘狗’们看得紧,还拿弓箭射死了几个冲在前头的,其他人一见死了人,也就散了。”老汉摇摇头,显然让他感到可惜的不是死了人,而是没抢到粮食。

“那后来怎么着了火啊?”季然追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估计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哪有这样行事的,这不是作孽嘛!”

“我们想过去看看,还请老丈给我们指指路。”季然陪着笑问道。

“说不得,说不得。”老汉摆摆手,脸上满是惶恐,低声道:“衙门发了话,不让问,也不让说。哎,一把火都烧没了,可惜了。你们顺着这条街走,过两个路口再往东,约莫再走几百步就看见了,焦黑的一片,你们到那附近问问吧。”这老汉很是热心。

“好嘞,多谢您了。”说着,季然从包袱中掏出一张饼递给老汉,老汉一见是吃的,喉头颤动,强咽了几口口水,一把把饼抓过来,捣进嘴里嚼起来。吃了几口,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冲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

“您慢点。”季然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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