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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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恭没有起身，他拿起一枚棋子在手里把玩着，缓缓地道：“圣人不滞凝于物，而能与世推移。自魏晋以来，行门阀之风，取士以家族门第，看的是郡望，不是才学，乃至:士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我朝自立国以来，行科举之事，寒门庶族乃有进身之阶，这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开元天宝以来，朝廷又分藩镇，致使地方诸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后来北司实权为阉人所控，这样南衙、北司、藩镇、氏族四方角逐。四者中又以氏族最弱，因为他本身不掌权，要实现什么政治目的，就要与其他势力结合，寄生在上面，表面上是他们依附氏族的声望，其实是氏族依附于他们而已，所以毕竟最先被灭亡。表面看，外藩虽强，不过强兵强权而已，朝廷强则藩镇弱，朝廷弱则藩镇强，是以能为祸一时，终不是长久之计也。所以，兄长也不用担心，担心也没用，且看看它到底往什么方向走吧。”

谢展矗立窗前，皎洁的月光洒在他淡金色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霜，他人本不高，甚至有些清瘦，然而此刻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却显得格外挺拔俊奇，他长叹一声道：“哎，贤弟说得鞭策入理，我又怎会不知。我今日来找你，也是想让你参详参详，你说得对，大势如此恐不是一己之力能有所作为的。”

王允恭抬头去看谢展，才要说什么，却被谢展伸手制止道：“可是啊，该做的咱们还是要做，事在人为尔，即使这个作为有限，也还是要做的啊。”

王允恭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盒中一扔，抚掌笑道：“我最敬佩朗哥的，便是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果说诚哥是好学近乎知，那朗哥便是力行近乎仁了，这个仁字更为人所钦佩啊。”

谢展微笑着摇摇头道：“每一次被人称道，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因为我知道，这是你们不愿与我同道，又怕剥我面子的溢美之辞啊。”

“哈哈哈，”王允恭抚掌大笑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从兄长者多矣。”

谢展也笑道：“你啊，与那萧敬诚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样的！你们这是铁了心让我自己来做啊。”

“兄长，”王允恭站起身来，走到谢展身边，也临窗而眺，娓娓地道：“不是我不帮你，诚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选的这条路也只能你自己走。虽然路不同，心却是一样的，所谓殊途同归而已。”

谢展一向知道王允恭其志不小，又听了这番话，不觉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兄弟，只见他身体单薄、脸色略白，心里又生出一些同情来，笑问道：“那贤弟要走哪条路？”

王允恭尴尬得笑道：“我也不知道走哪条路呢。”

谢展也笑道：“那你不随我走？”

“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朗哥这条路，诚哥走不来，我也走不来。”王允恭挠挠头，接着说：“不过朗哥放心，小弟无论走哪条路，总不会走什么歪路邪路也就是了。”

谢展在王允恭肩头拍了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不算辱没了你家的门庭。惕若啊，”说到这里，谢展有些动情了：“我的好兄弟，敬诚、小眉、道长，我们都希望你好的，健健康康，开心快乐，成为一个被人需要和受人尊重的人，所以你要好好的。”

“嗯。”王允恭点点头，学着谢展的口气道：“朗哥啊，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你又何必背负那么多呢？”

谢展没有回答王允恭的话，而是一字一顿地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何人哉啊。”

谢展的语气有些苍劲悲凉，显然他的思绪波动相当大，良久之后，谢展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归到正常的状态，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所以轻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王允恭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这位哥哥活得有些累，而自己却不能缓解他的这种辛苦恣睢，所以一些话干脆不说了，因为实话往往是最没有用的。

谢展一抬头，猛然间一看，月色已经偏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对王允恭道：“贤弟，今日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就要起程，再过几天我派人来接你和平伯去金陵，就这么定了。”谢展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允恭什么都没说，只是淡然一笑，问道：“朗哥，府库发生火灾的都是哪五个县？”

谢展楞了一下，看了看王允恭，还是说出了答案：“分别是馆陶、阳谷、任城、金乡和单县。”

“最后一个是哪里？”

“就是单县。”谢展回答完了，才转过神来，他略微顿了顿，嘱咐王允恭道：“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也不要插手，是非之地，是非之事，很容易引火上身。”

王允恭扣了扣耳朵，翘了翘嘴角，斜眼问道：“敬诚哥呢？你也不找他帮忙？”

谢展叹道：“哎，他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终不似我这般劬劳。”

王允恭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很是平静，平静得如同这春夜的月色，不过他心中却激起了层层波澜，恰如这遮月的云，瞬间掠过，忽东忽西，捉摸不定，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里酝酿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