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处心积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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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盏茶的功夫,梁倾月与沈亦清已经先行准备就绪。接到梁倾月贴身侍女的授意之后,乐师们连忙热闹地忙活起来,弦瑟管乐各自有人负责。不过须臾之间,袅袅的音律声回荡在大殿的上空。
迎着悠扬的旋律,梁倾月舞步流畅地一路跑到大殿的正中央。只见她身穿一身纯白色羽翼制成的舞衣,严丝合缝得看不出有丝毫剪裁的痕迹,裙摆极地足足有一尺多长,却一点不显得累赘,反倒衬出梁倾月曼妙的动作。她原本的模样就生得楚楚动人,又带着些恬淡与素净的味道,此时只浅浅地画上了淡粉色的腮红以及银色花钿,与雪白色的服饰相得益彰。
她选的这首乐曲以丝竹声为主,曲调悠扬,颇有余音绕梁不散的妙处。梁倾月的四肢柔弱无骨,随着旋律轻快而灵活地舞动,每个节拍都对应地恰到好处。
沈亦清看在眼里,倒是并未生出半分嫉妒之心,反而真心赞叹梁倾月的舞姿精妙绝伦,便是让自己再练个十年八载的,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天赋和水平。
此时乐曲正到了高潮之处,梁倾月一个跨步,接连着几个跳步,之后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一刻不停地接着四五个旋转动作。可却不单单是复杂的高难度杂技动作,她的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音乐上,神情体态控制得极佳。
沈亦清只觉得她的每一个舞步都好似跳在自己的心坎上,这支舞简直是艺术品,于是下意识地鼓起掌来。她的掌声虽被淹没在乐曲之中,却还是引来周遭众人意味深长的关注,她们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难以置信。
就连梁倾月也在动作的间隙向她投来惊喜的目光,那眼神中透露着意料之外的惊讶,却纯粹而简单。沈亦清大大方方地接收下来,报以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微笑。
或许是她先前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此时忽然感觉腰间隐约有些异物感,想着兴许是方才没有屏儿在身边帮忙,仓促之下哪个衣服褶皱没有捋平整,故此也没有在意。不知不觉中,腰上、背上、肩上,甚至手臂上都渐渐地出现刺痛感。
沈亦清心下疑虑,顺着手臂上微微作痛的地方摸了摸,竟从袖子中拔出一根如牛毛般粗细的银针。
“好歹毒!”
比起有时间花在愤怒上,沈亦清的第一反应是由内心深处扬起一阵莫名的恶寒之感。选用肉眼难以分辨的牛毛针,既是为了不被发现,也是为了能够藏在衣服的各处夹缝之中。只有当穿衣之人有所动作,牛毛针才会一点点地移动出来,循序渐进地刺进人的皮肉,等到有所察觉定是已经深深地扎在肌肤之中。
沈亦清强忍着复杂的情绪,仔细地感受了浑身各处,粗略地估计起码已有十几处,遍布周身各个关节位置,而关节之处又恰好对任何动作的敏感性都极强。何况沈亦清今天要表演的可是剑舞,虽不像梁倾月一般要下腰劈叉,可燕云易的动作设计却是十足参照剑谱为蓝本,幅度之大不在话下。
此时,她若想要放弃似乎还有一线机会。沈亦清并不是强取直中直的人,能屈能伸并不会让她觉得为难。
一曲毕,梁倾月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脸上却是挂着光彩动人的笑靥。可还没等到她说些什么,大殿右侧两人高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明快的笑声。
众人大惊,只见原先看着就有些突兀的玛瑙八宝屏风足足有数丈宽,此时依次从后面走出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梁成帝本人,后面跟着齐王、彻王等众位皇子,还有些臣子外客。沈亦清眼睛尖,不消片刻便认出了燕云易,她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单单如此,转角处此时露出了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更让沈亦清觉得惊喜。
“凌飞宇?!”
沈亦清心中惊叫出声,脸上的笑意更甚。自从那日自己晕厥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向他当面致谢,屏儿和丁全也几次三番地出去打听过,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凌飞宇一身银白色的圆领窄袖袍衫,手上带着晶莹通透的玉扳指,内里镌刻了“凌”字。他长身而立,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背在后面,神情自若而处变不惊,通身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华贵之感。
他环顾四周,瞬间便锁定那件青绿色的舞衣,也就顺带着发现了站在远处角落之中的沈亦清。四目相对,凌飞宇唇角微微扬起些弧度,那张俊朗的脸庞上随即增添了几分华彩。
梁成帝先行给高太后请安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高太后慈爱地笑着道:“哀家还道是谁,原是皇帝来了。不是都在太庙祭祖吗,怎么到哀家这里来凑热闹?”
梁成帝道:“太庙大典的吉时未到,朕就先来太后这里讨个彩头。”
高太后笑着道:“皇帝是来看哀家的,还是来看你的宝贝女儿?”
万贵妃笑意盈盈地打圆场道:“月儿哪有这么大的福气,陛下素来重孝道,自然是特地前来看望太后的。”
梁倾月见父皇前来甚是惊喜,同时也立刻就注意到了几人之中神色清冽的燕云易,反倒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父王,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梁成帝开怀大笑道:“朕要是提前说了,你定会紧张,大家又怎么能有机会欣赏到这么精妙的舞姿?”
他看似是在问所有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燕云易身上。
齐王却是抢先一步答道:“父王所言极是,七公主的舞艺精才冠绝,已然具备独树一帜的雏形。”
彻王面带不屑道:“六弟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大同小异,不过倒也正常,这些年来倾月的舞技我们见识得太多。既然是要点评,还是把机会留给别人比较好。燕将军,你觉得本王妹妹方才跳的这只云羽舞如何?”
这把火终究是烧到了燕云易身上,他坚若磐石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游移,仿佛这些外界的波澜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沈亦清离得并不近,却也已经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微妙气氛。她就鬼使神差一般,在这个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全场静默时刻,她兀自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不要紧,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都转移到她身上。每个人注视的神情都分明在说:都是因为她,倾月公主的珠玉在前,真想看看她能翻出什么风浪。
显然,梁成帝并无例外地抱有同样的想法。他微微眯起双眼,略有深意地掸了眼沈亦清。只消这一个不起眼的举动,自会有人替他把想做的事情安排到位。
梁成帝的近身寺人汪直选准了时机,对着涂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适时地提示道:“太后,依照公主殿下的旨意,下一个便是骁骑将军夫人,您看?”
他垂首欲言又止,故意把选择的机会留给眼下能做主的两个人。
高太后默许道:“哀家听说今日的献舞独独就这两支,皇帝若是不赶,正好一并看完,也好帮着选出今年的魁首。”
千秋诞的雅集素来有魁首一说,且仅限从众多献舞之中选出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个。沈亦清彼时的目标只有完完整整、顺顺利利地应付完这项差事,自然没有留心这种争先取胜的竞技机会。可世事就是这么巧合,谁曾想往昔最受热捧的项目如今却独独只有她与梁倾月针锋相对。这也变相说明了前朝后宫的牵扯,消息就好像长了腿一般会不胫而走,而无人会与梁成帝最宠爱的公主殿下争输赢短长。
梁成帝当即痛快地应了下来,随即在高太后身边落座。
言犹在耳,沈亦清原本想要说出口的实情立刻成为不合时宜的刻意推诿。即便现在自己真真切切得芒刺在背,却只能咬着牙强忍住身体的不适。
不知燕云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不妥,径直走到她身边。
燕云易试探性地问道:“你可以吗?”
沈亦清犹豫之间,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遭审视的神情,多得是冷嘲热讽、并不看好的态度。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字不提其他,只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没事,放心吧。”
燕云易面露疑色,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越是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再给沈亦清制造些不必要的压力。他微微抬起手,迟疑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沈亦清的手臂。
刚巧他的手掌不重不轻的这一下,将一根银针又扎深了几寸,沈亦清痛得眉头蹙起,人也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
燕云易洞察力极为敏锐,先是感觉自己手上碰到些奇怪的硬物,又见她反应明显异常、汗毛竖起,虽不明就里,但大致猜测到了几分。他心中暗道不妙,刚想阻拦,只见她已然一个斜跨步疾走到了大殿中央,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将将在她身侧擦过。
沈亦清显然并没有给自己半途而废的机会,毕竟众目睽睽之下被架在火上烤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可她计较的却并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她的名声可以劣迹斑斑,无才无德的头衔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她偏生就是不想顺了那些人的心意。
她的确是失忆了,可是她相信在此之前的沈亦清是个良善、单纯、并不会与人为敌的弱者而已。即便是这样,都有人处心积虑地加以迫害。无论是谁,他们今天既然可以在她的衣服里藏有利器,明天就能够染指她的生活、侵害她的家人和朋友。
面对这样莫名的、没有来由与出处的无端恶意,在还不具备以暴制暴的实力与底气之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决心与意志。
“想要用些不上台面的阴谋诡计伤害我的身体,可以。但我会让你们看见,这样微不足道的把戏不仅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反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要睚眦必报,加倍奉还!”
战鼓声起,每一个鼓点都匀称而浑厚。此时沈亦清的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比平日里最为流畅的练习还要一气呵成。她的目光就好似一把锐利的长剑,寒光乍现,锋芒触达每一个在座的看客。可这些情绪又与剑舞的韵味巧妙得糅合在一起,除了有意谋害她的始作俑者心中颇为不安,更多的人只会解读成为她精湛舞技的一部分。
沈亦清的视线故作不经意地在沈思云脸上划过,果然捕捉到几分惶恐不安。四目相对之时,沈思云控制不住自己地赶忙回避过去。沈亦清胸中的怒火登时弥漫开来,燃烧起来的更是交织已久的积怨。可这次她选择了隐忍,表面上维持着一副无事发生的正常状态。
一切都诉诸在她的动作之中,那柄枫木剑顺着她的手腕上下翻飞,与她的动作融为一体,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黏连之感。看在旁人眼中,沈亦清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周身英姿飒爽的气度别有一番魅力。
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她挽的剑花越来越多,沈亦清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初时还只是隐隐作痛的部位已然火辣辣得愈发疼痛起来。她每大力地吸进一口空气,都能清楚地听见肺部的啸叫声,脑中那根危险的神经好像下一秒就会绷断。
外人看不出来门道,可以燕云易与凌飞宇的武学造诣,却是早就发现不妥。眼看着沈亦清力有不逮,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他们都略显紧张的模样,随时准备冲出去施以援手。
好在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旋律一点点地变得轻柔舒缓,这支剑舞也渐渐进入尾声。沈亦清狠狠地咬着牙,硬是凭借着毅力坚持了下来。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透支过度,汗水浸湿了里衣,沉甸甸地像是从水里刚刚打捞上来。好在这身舞衣的布料特殊,从外表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她长剑抵着地面,身体半倚着,如同独木一般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啪啪啪......”
一阵掌声在大殿中回响,众人顺着方向望见面露笑意的凌飞宇丝毫不掩饰对沈亦清的赞叹之情。
“少夫人的剑舞让凌某大开眼界,想不到大梁竟有这般飒爽英姿的女子!”
凌飞宇此行代表的是南唐,两国交好,他的话语自然也有着十足的分量。梁成帝闻言,也毫不犹豫地笑着鼓掌,借着便是众人闻风而动的附和声。
沈亦清长舒一口气,总算稍加放松地心道:“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