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崭露头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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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常理来说,瓷器不碰砖瓦,明显沈亦清现在的身份更为矜贵,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发生冲突,有损的必然是她自己。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李氏哪里能反应过来这个道理,她满心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有荣远侯府撑腰,可那个往日任由自己拿捏的继女,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沈亦清可没兴趣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要论演技,自己随随便便表演一段的水平也不会比她们更加拙劣。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总归是有风险,可是与李氏说话间,她的余光隐约瞥见一些隐在暗处的身影。虽说没有确凿的凭据,但是沈亦清的直觉感到这是她们的试探,与先前在车驾上遇到的事情如出一辙。
若是她传递出隐忍的信号,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自打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场注定不会带有任何硝烟的战争已然打响,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自己。
其实她的直觉的确没错,李惜凤以及杨家姐妹的确正在不远处暗中窥探。几人本想伺机加入攻讦沈亦清的阵营,此时见势头不妙,就立刻见风使舵地偃旗息鼓,装作无事发生。李氏本欲争辩,话到嘴边,只对上沈亦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好像是无论自己说些什么,都不能伤及她零星半点,满腹怨气瞬间都好似失去了宣泄口。
不但如此,眼前的沈亦清异常陌生,那双看不出有任何波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氏,看得她心里直发怵。好在李惜凤恰逢其时地连忙赶了上来,一边故作熟悉地与沈亦清插科打诨了几句,一边挽着李氏的胳膊消失在视野之中。
沈亦清并未与之纠缠,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虚假笑容。目送她们离开之后,她当即冷下脸来,掸了掸衣袖,好似想要扫去些无聊之人所带来的、肉眼并不可见的灰尘。
屏儿迟疑良久,才刮目相看一般在沈亦清耳畔轻声说道:“小姐,您刚刚的样子,奴婢从来没见过。”
沈亦清怒气渐消,笑着道:“不好吗?”
屏儿瞪大了双眼,惊喜道:“何止是好,简直是大快人心!”
沈亦清莞尔一笑,可心里知道她们的动机不会就这么朴实无华。她微微挥了挥手,屏儿立刻附耳过来,只见沈亦清一脸严肃地安排着一些事情,屏儿止不住地频频点头。
“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屏儿认真地点点头道:“记下了,奴婢这就去办。”
沈亦清关切地叮嘱道:“记着,这里毕竟是皇宫,规矩森严,不能轻举妄动。而且这里的宫室格局比侯府还要复杂,小心迷路。遇到拿不准的事情或者一旦感觉到有危险,千万不要犹豫,什么都不要管,一定以保重自己为先!”
她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许多,屏儿仔仔细细地听着,不仅没有慌乱和紧张,反而满脸都是欣喜的表情。
沈亦清顿了顿,连忙问道:“我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
屏儿道:“您放心,奴婢都记下了。只不过……只不过,奴婢就是想着,既然能为您做些什么,奴婢真的很高兴。”
沈亦清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面带怜惜地摸了摸屏儿的脑袋,温和道:“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可爱。”
不消片刻,屏儿便消失在鱼贯的人流之中,只留下沈亦清孤身前往未知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加入一众献技的年轻女眷之列。只见成群结队的高门贵女比肩而立,颇有些百花争艳之感。
初时不易察觉,不一会儿沈亦清便发现身边的女子有些眼熟。好在她在有关容貌方面的记性尤为突出,很快就回忆起这是当日与彻王一同到侯府传旨的其中几人。她认得出最靠近自己的应该就是乔老太君的近亲乔素敏,只见她身穿藕色裙衫,青黛娥眉,虽没有盛装打扮,却也自有一番淡雅的气韵。
林嘉悦与乔素敏是闺中密友,此时也是并肩而立。而林嘉悦无论是身材样貌,还是衣着妆面,都最为出挑。她的举止大方得体,脸上似笑还无的梨涡同时透着些甜美与温婉,的确堪为大家闺秀的典范。
乔素敏自然是先认出了沈亦清,碍于二人现在所处的环境并不适合寒暄交谈,因此只是微微颔首、点头示意。沈亦清也礼貌地报以微笑,庆幸自己总算不是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场合。虽说这顶不了什么大用,到底也是在心理上稍加安慰。
隔着重重阻隔,沈亦清隐约地望见了故作高傲之态的沈思云,她正抱有一种阴鸷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这种情形发生在她们之间实在不值得惊奇,因而沈亦清不过冷眼一瞥,并未真的上心在意。
随着最后的几位外客女眷陆陆续续地涌入大殿,有专人对照名册挨个清点人数。伴随着大殿左侧一声清脆的钟磬响动,同时象征着众人已齐聚。一切就绪,千秋诞的主角也可以准备出场。与此同时,众人在寺人的引导之下依次落座。
早先就有宫人将座次顺序安排妥当,并提前交由层层审阅、批红。因此,眼下虽然人头攒动,一应安排却井井有条。即便引来不少质疑的目光,可沈亦清还是在两侧的前排坐下,距离主位几步之遥。这倒不难理解,燕云易作为正当年的武将,在朝堂上地位超然,族中又有侯爵之位,沈亦清自然享有同等尊荣。另一则,燕云殊也早就提醒过,荣远侯府多年未有新人入门,沈亦清理所应当会成为宴会上女眷们议论的焦点。
沈亦清迎上那些抱着揣度之心且并不友善的视线,泰然自若地一一扫视过去,面上兀自带着浅浅的笑意,倒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意思。
很快地,高太后便众星捧月一般地从大殿后方走出来。梁倾月眉眼含笑地侍奉在侧,身穿浑然一体的雪白色纱裙,镶嵌着东珠的流苏步摇轻微摆动,眉心一点朱砂绽开成荷花妆,容貌气度宛若出尘的神女。
“恭请太后圣安!”
随着高太后稳稳地坐在主位之上,众女眷在掌仪宫女的带领下,齐刷刷地起身请安,动作统一而流畅,场面可谓声势浩大。沈亦清倒是乐得藏身其中,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的拙劣礼仪。
高太后微微抬手,涂进心领神会地宣旨道:“平身!”
“好好好,大家都来了。距离上次的千秋诞有些时候了,哀家瞧着有不少新面孔,都是各家新添的人吧。万贵妃,你记性好,都给介绍介绍。”
万贵妃恭顺道:“是,母后。旁的倒没什么,也都是这些年各府婚嫁添的新妇。主要还是荣远侯府,咱们的骁骑将军前些日子刚刚迎娶了沈家的二女儿沈亦清,算是真正的新人了。”
高太后不动声色地笑着说:“是吗?人在哪里呢?”
只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整整齐齐地望向沈亦清,好似看戏一般等着她如何应对。毕竟万贵妃是梁倾月的生母,又是集梁成帝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当势宠妃。虽说梁成帝有旨意,倾月公主与燕云易赐婚一事不可外传,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座的十之八九都有所耳闻。虽说万贵妃是出了名的好性格,不像是会为难一个晚辈。可终究自己亲生女儿被人拒婚这件事情,能不能咽下这口气可就两说。
沈亦清又岂会不知,眼下除了装傻充愣,她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她故作慌乱而局促地跌跌撞撞站出列,当即紧张地伏首道:“沈亦清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她的动作磕绊,不甚雅观,瞧在那些自诩为大家闺秀的眼中无端成了笑料,淅淅索索的讪笑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地传递在大殿之中。
高太后不见喜怒,只是不做声地环视一周。涂进会意,及时地清了清嗓子,众人这才有所收敛地噤了声。
万贵妃急忙起身相迎,将沈亦清扶起身来,温声细语道:“少夫人不必行这么大的礼,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局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安慰地轻轻拍了拍沈亦清的手。沈亦清这才看清眼前妆容得宜的万贵妃,她的五官与面部轮廓没有尖锐的线条,瞧着不具任何攻击性,莫名让人有种亲切感。饶是沈亦清明知需要与她保持距离,却几乎陷落在她温柔的神情语态之中。
皇后适时说道:“万贵妃说的是,大家同处大梁,亲族又皆是前朝后宫的股肱之臣,切莫有亲疏之分。只有齐力同心,才能家族和睦,执手大梁兴旺繁盛。”
她一副恬淡的模样,的确不具有强烈的存在感。要不是金灿灿的后冠加身,还有周身绣着百凤朝凰图样的礼服显示身份,旁人的确很难分辨出这便是执掌后宫的大梁皇后。
高太后笑着道:“好了,瞧你们俩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要按照哀家说,今日名义上说是千秋诞,实则也就是家宴,不用一板一眼。涂进,哀家记得你说今年要献技的人格外多?”
她任何的没有表态,索性顺着皇后的话茬直接推进到下一个环节,免去了在众人面前与沈亦清对话的过程,明摆着有几分不想为难她的意思。
涂进道:“回太后,正是如此。而且就连公主殿下也递上了献舞的册子,奴才就给安排在了首位。”
梁倾月的视线一直在沈亦清的身上停留,此时听到他所指之人是自己,当即回过神来,略带娇嗔地说道:“回禀皇祖母,月儿想着千秋诞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想聊表孝心。可是皇祖母什么都有了,月儿只能在殿前献丑,只为博皇祖母一笑。”
高太后心情甚好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这孩子向来乖巧,没想到还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一面。”
万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母后您可得好好说说她。臣妾劝也劝了,可是她非得坚持说要亲自给皇祖母贺寿,这些日子废寝忘食地练舞。莫说是臣妾,就连陛下都阻拦不得,也只能任由她了。”
高太后道:“哈哈哈,咱们月儿灵巧懂事,该赏!”
梁倾月急忙摆手道:“父皇说过,无功而赏是为罚。您得先看看月儿的表现如何!”
高太后笑着说:“好好好。那就不要候着了,涂进,安排各自去准备吧。”
涂进领旨之后,带领着一溜排的宫女,各自一一对应地伺候着依次需要表演的女眷们。
候场的宫室早早地备齐了可能用得上的物件,无论是梳妆台、盥洗池这样的杂务,还是各色应急的乐器都一应俱全。此外,各家早前就送来的舞衣分别陈列在等身高的衣架上,一目了然。
其中,当属沈亦清的那件最为惊艳,少不得引来众人侧目。更有甚者不由自主地夸赞道:“不知道这是谁的衣服,这样的款式设计,竟然见所未见!”
沈亦清可不认为现在是出风头的时候,这些议论声言犹在耳,她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坐在镜子前浅浅地补了些脂粉。
依照顺序,她应当是中等顺序出场,故此不需要提前准备太多。
谁承想,涂进忽然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略显为难道:“少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亦清心道不妙,却故作轻松地随他走到一旁僻静的地方。
涂进道:“少夫人,您的次序能不能调整下?”沈亦清平静道:“涂内寺是想要怎么调?”
涂进顿了顿,说道:“能不能放在第二位?”
沈亦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略加思索。
视线穿过涂进所在的位置,她隐隐约约看见有几人在自己的衣架之前晃动了几下,还并未来得及留心,便听见涂进的声音响起。
“这个是公主的意思,如果少夫人觉得为难,也不必勉强。”
“没事,我可以的。”
她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既然早晚都要有这一天,那么不如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较量一次。虽然她也没什么底气,可是正因如此反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沈亦清神情坦然地望着他,反倒让涂进有些诧异,不由得增添几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