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五百年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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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涧，曰忘川，水赤黑，远如墨，近如沸，八方不分，周无灵，池无底，疑有异魔丛生。
——《异世录》
传说，忘川涧，是个人、王、兽、妖、鬼、仙、神等三界七族皆不管之腌臜地带。
走投无路之游魂、逃脱牢笼之魔怪、摆脱轮回之残躯……你能够想象到的，应有尽有；更多的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场景。
忘川涧的名字由来，毫无任何相关典故的踪迹可循。
而且，除了作者不详的那部《异世录》中只言片语的文字描述，也没有其他的详细记载了。
它，最核心的区域，也就是这一大滩几乎深不见底的死红色潭水，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墨石。
但是，离得近一些，却好似是煮沸了的汤池一样，热涛翻滚。
由于，那里腐尸遍野、死气弥漫、恶臭熏天、幻境无数，在忘川涧的周围，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生灵出没。
谁也不知道，在忘川涧这巨潭池底的最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恐怖诡异、不可言说的能量。
无论，你是神、是妖、是人……到了这个地方，必然是活不过一节香灰飞燃的时间。
后来，渐渐以讹传讹着，三界七族的生灵们，也都只是猜测着：大概，那里，便是真正众魔所在的炼狱之地！
因而，从理论上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神、妖、人……任何生灵可以在那里存活下来，并在自己亲眼见过那些景象之后，还能够再从忘川涧的地界逃出来的。
至少，没有目前在三界的所有典籍之中，都找不到一星半点儿的、有关于如何才能够发现、进入、离开忘川涧的方法。
就连在天界活了数十万年的离勿战神，前前后后辅佐了相继掌位七届的天君、天后，祂也从来没有在某部天书读到过与忘川涧相关的更多内容了，更别说是亲眼目睹了。
换句话说，忘川涧，如果真的存在于三界之间七族都无从管辖与介入的地带，那么，基本就可以认为，这里是连各路天神、众仙都会闻风丧胆、敬畏惧怕、宁愿避之不谈的地方。
可仔细想来，倘若是，果真没有任何一个活物能够从里面出来，那么，那上半卷《异世录》残籍里所留下来的那句描述，又是谁记录下来的呢？
莫非，难不成，或许还真是某位“魔”之鼻祖亲手撰写，又在异世重生后从那忘川涧带出来的吗？
再或者是，祂先异世重生了，又借以残存记忆所塑造的梦境之语，亲手撰写下来、才流于后世的？
总之，不管怎么样，在眼见为实之前，后世的生灵们，更多地只会愿意相信：
忘川涧，自始至终，都还是仅仅存在于七大族的失传典籍、野史话本、无证传说之中，独立于三界之外的一个“莫须有”、“信则有”的幻化之地……
至于，那些可能存在着的“魔灵”，在祂们其中，又是否存在着，某一位拥有着可以打破轮回、掌控自我命运、能够从忘川涧涅盘重生的，便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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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着，离勿发现，不仅仅自己脱离了皇甫翊的身体、而变成了一个游离在他体外的魂魄。
似乎，也只有在幻境之中，离勿那一丝残存的仙魂，才能从这一世祂所寄托而生的皇甫翊体内游离出来，也能够完全摆脱掉了老妖王容啸与祂同存共栖的束缚。
仿佛，祂就是离勿本尊，还是那个五百多年前、拯救了三姐七族命运的战神仙君。
落入那池水里的离勿，看起来，好似犹如是，一只被青绿色的松脂琥珀所包裹、再也无法动弹的娥蛹，般的。
——祂，整个身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那一波又一波悲壮的凄美和赴死的孤冷……
就差那么一点点儿，险些要窒息着死过去的离勿，顿感阵阵的悲痛不已、心如死灰。
“蓝净初……蓝净初……”
“五百年前，我离勿欠你的‘交代’，在这一世的此时此刻，就让我便借着这个身子，终于可以还给你一些了吧？！”
“蓝净初，我这就随你而去！等我……”
全身浸在水中，祂静静地合上了双眼，离勿在心中默念着自己想对蓝净初说的那些话。
这些真心话，祂已经压抑了五百年，始终都没有来得及，对此前中了祂穿心一剑、从天界坠入忘川涧的蓝净初说出来。
想到这个时候，就当自己不经意之间，在离勿的脑海中，竟然再一次地重现出了，那一段被狱魔窟的结界尘封了七世之久的些许记忆和画面。
而且，与此同时，一个曾经与离勿战神在天界三清境朝夕殿内“朝夕”相处了七万年之久的身影，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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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初？！蓝净初，是你吗？”
水下面，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离勿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声波，还是仅仅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之中的灵识流。
然而，就算是灵识流，以离勿所拥有的无上天力，对方也可以清清楚楚地接收得到、理解明白。
只不过，令离勿疑惑不解的是：
不管，祂怎么用力呼唤面前的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对方始终都没有回应祂。
那人是谁？
蓝净初又是谁？
祂，为什么会喊自己为“蓝净初”？
——嗯，祂，应该是认错人了！
最先坠入池中的九小寒，原本是，由于被那只巨型雄蚺拖拽到池潭之中，突然呛了很多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的。
可是，当自己耳边清晰地听到了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声音，九小寒便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尽管她自己也感觉，眼下这般情形很是意外。
然而，来不及想得太多、太深，九小寒渐渐地尝试着，已经能够让自己睁开眼睛了。
在水下，她不再是灰眸蓝瞳，目光显得更为明亮、通透，眸底清澈得，就仿佛是，那悬于水面之上、高挂夜空之中的玉盘圆月。
难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死吗？
还是说，自己已经死了、已经来到了传说中地府阎罗王所管辖的域界空间了呐？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时候，她还不想死呢，师父的病还没有治好呢；所以，无论谁叫她，她都不会轻易答应的，以免自己的魂魄在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被鬼差给勾走了。
九小寒心想着，纵使拥有着天生的异视能力，但是，她也无法及时分辨得出来。
她不知道，眼前的世界，是自己灵识受损之后所产生的幻境，还是，这池潭深处的脏水，本就拥有着某种特殊的能量、会影响人的正常判断。
当下，此时此刻，也不知道雄蚺去了何处，就好像是，在这水下，只有他们两位、再无其他，除了对方，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看得见他们，似的。
就在离勿正要准备往她所在的方向移动的时候，猛然地，池底意外地掀起了无比巨大的水浪，充斥着他们彼此之间原本不算太遥远的距离。
离勿和九小寒都看到了，就在他们俩之间的区域，也就是，在刚刚九小寒被那条巨大凶恶的雄蚺席卷着落入池水的地方，产生了一道不知从而来、透明清晰的水幕屏障。
恍惚之间，水幕上映出了五百年前那一场险些将三界七族毁灭一旦的仙妖大战之场景。
对于以往发生的这些事情，离勿再熟悉不过了，虽然祂已经活了数十万岁了、按理来说能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但是，那一场大战，实在太令祂铭心刻骨了。
毕竟，祂救了天地上下的万物生灵，却无可奈何地，永远失去了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身为蓝枝族唯一遗孤的蓝净初仙子。
而，九小寒恰恰与祂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
她，尚且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变为了“蓝净初”当初的容貌。
因为，在她自己看来，不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魂魄，还是属于九小寒的，而不是自己完全不认识、没听过的什么“蓝净初”的。
离勿，与祂目光所及的“蓝净初”，同时，望向了竖在彼此之间的那道巨大的水幕。
那是，五百年前的离勿战神和一直默默深爱着祂、视祂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净初仙子，正面对面地立于仙、妖两族的交界之境。
这里，原来本是无妄谷，是蓝枝一族所赖以生存的故土。
曾经，数千万年以来，与天地共生、绿荫花香、云清水净的无妄谷，在七万多年前，被妖族灭门、夷为平地。
如今，早就已经满目荒芜、寸草不生、毫无生气。
七万多年前的老妖王容啸，还是个刚刚继位不久的新妖王，年轻气盛。
为了巩固自己在妖族的集权之地位，祂自然是明白的，天界之域，一旦没有了蓝枝仙族的守护，将彻底失去与妖界对抗的关键屏障。
而，经过了七万年前的三界之内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第一场仙妖大战，在整个蓝枝仙族被妖族灭门的时候，才三百岁的蓝净初由于贪玩儿、趁着两族结界的小漏洞而误闯到了妖界，才幸免于难，被战胜的离勿仙君拾回到了天界。
乍看起来，七万年前的蓝净初和离勿战神，似乎是，像极了这一世的九小寒和“猎卫道人”无为子。
可是，殊不知，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至少，九小寒对无为子的感情，不是男女之爱、只是师徒。
离勿顺着九小寒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五百年前的自己，迎风而立，横空漂浮在天宇间，犹如瀑布般的乌灰色长发腾空飞起。
那件玄青色长袍紧紧裹着战神仙君的身体，仿佛是在拉扯着祂、阻止着祂接下来要做出的决定。
然而，祂必须那么做，祂没有其他选择、没有任何退路——
人族危在旦夕，众目睽睽之下，祂只能手持着那柄名为“孤觞”的上古神剑，不得不将其径直刺穿了自己面前那位楚楚动人的蓝衣飘飘仙子的心口……
这一场，仙妖大战，不能再让任何一脉仙族被血洗了，天界更不能以牺牲其他人族之域的生灵来解救自族之困。
战神仙君离勿所率领的一众天兵天将，必须要胜利！
登时，随着，一股蓝色鲜血喷涌而出，那仙子的一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就在那个瞬间，转而被恨世的绝望布满了整个眼眶。
与此同时，正从中流淌出了两行血色耀眼的泪珠……
接着，只听得，那仙子悠远而哀怨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三界交汇之处污浊的空中：
“离勿，我恨你！”
“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随即便见，那仙子瞬间化身为一株血色蓝枝花，坠入了离勿神君脚下一望无底的忘川涧……
喔！原来如此！
此时，目不转睛、皱眉凝望着水幕投影的离勿，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忘川涧在何处。
而是，被压在狱魔窟之下的这五百多年以来，正式由于当初蓝净初因自己而“离去”，祂选择性地将那吞噬掉蓝净初的忘川涧，彻底遗忘了！
在一旁紧紧揪着心、观望了水幕之境画面许久的九小寒，不自觉地就想要试图伸出手去。
很明显，她想去挽救，那一株似乎是正在自己面前飘落、逆风而下、不断堕落的血色蓝枝花。
然而，她竟然发现，自己张开的双手，就犹如是两片浮云一般，渐渐地随风小散在了水幕之中。
对那位仙子命中注定的悲惨遭遇，让九小寒伤悯难抑，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隔着那一道水幕，对面的离勿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从她双目之中满溢出来的，根本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殷红的鲜血……
“净初……净初……”
然而，九小寒根本不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无法拯救的那朵血色蓝枝花，竟是五百年前的自己——蓝净初啊。
君吾之情日月昭，辗转反侧泪缥缈，唯叹冤报何时了，相隔七世恨未消？！
随着，九小寒的双臂化为了云雾，她的身影也任风飘散、毫无踪迹了。
而，离勿的灵识，也重新回到皇甫翊的体内了……
他，还是那个被九小寒救出地下洞穴、并赠给他新名字的“野狼崽儿弟弟”良子玉。
良子玉，还在上不见水面、下不见池底的潭水之中。
然而，这个时候，水质好像变得清澈、干净了一些。
只是唯独仅仅属于离勿的无尽心绪，仍然沉浸在五百年前、自己因为迫于无奈而绝情割爱、才刺死蓝净初的巨大内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