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幕 ? 不期之敌 ?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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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城外的稻田中,一片蛙叫虫鸣。白日里喧闹的泽阴城,此时也闭窗掩门,熄灯灭烛,渐渐进入了梦乡。偶有几声狗叫,打断了空气中不知是谁家传出的浓重鼾声,也惊扰了污水横流的街巷尽头觅食的老鼠,发出阵阵悉索的响动。
姑娘侧坐于榻边,却并不着急用衣物遮掩住自己裸露的身体。月光隔着窗纸洒在她的肩背上,柔美的曲线,便恍若用玉雕琢出来一般光滑洁净。
“没想到远在澎国,竟还能有幸同莳华馆中的头牌共度春宵。紫鸢姑娘还有何要求,也一并提了吧,黄某定将全力办妥。”
“别无他求,只希望九郎不要诓骗小女,能引我二人顺利见到澎国公。”
少女以柔荑般娇嫩的手指在对方胸前轻轻划着,极尽挑逗之能事。
“那是自然。”男子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反身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黄某倒是有些疑问。你二人不惜横跨半个大昇朝求见嬴壬,莫非是为了我那被命运抛弃的祁兄复仇?”
少女奋力将手自对方掌中抽了出来,黑色的眸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
她想说,自己确是为了复仇,不过并不是为了什么祁守愚,更不是为了什么晔国。世上负她之人太多,如今的自己,要狠狠地让他们痛,让他们后悔当初没有善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然而只倏忽间,她却还是小心地收敛起了愈渐凌厉的目光,也将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重新压回了胸中,只是莞尔一笑:
“九郎见笑了。小女只是想求澎国公替我做一件事。此事同我的身世有关,却是非他不能办成。不过今日得见九郎,心中颇为欣喜,还是莫要再提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了。”
“如此倒是黄某失言了,还请紫鸢姑娘勿怪。黄某恪守承诺,方才所说的入宫之法若是姑娘都记清楚了,黄某这便派车送你回客栈。”
见少女三缄其口,黄坚只得抬手自榻边撩起了亵衣,披在对方的肩上,“只不过在那之前,黄某还想多问一句,你与那郁礼同行,心中难道便不害怕么?”
“害怕?不知小女该怕他什么?”
紫鸢以为对方又想套自己的话,一边将拢在肩上的衣服整理服帖,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郁礼性格虽然乖张了些,但一路上还算对我言听计从,保护有加——”
可黄坚却是沉下了脸来:“看来你的确不知。当年我寻到他们母子时,年仅十岁的他也是凭借自己天生的强健体格,一路上都护着自己的母亲,甚至不惜冲撞匪寇,险些丢了性命。可后来,他却为了随我去晔国认祁守愚为父,向始终反对此事的亲生母亲大打出手,最后竟是将其活生生打死了!”
听到这里,紫鸢的肩膀突然微微颤了一下。然而她却并没有接话,更没有替郁礼辩护,而是迅速将其余衣物穿戴妥当,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劳烦九郎的车驾。”
车轮的吱咯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管家忍不住凑到家主身旁,问道:“知瞻,是否需要派人去客栈里刺探一二,打探清楚这两人此去面见嬴壬究竟所为何事?”
黄坚却是摆了摆手:“现如今大昇社稷飘摇,此二人孤身来到此地,所为只可能是澎国威力强大的蓝焰。澎国军中有我们的许多耳目。待他们顺利面见了嬴壬之后,再派人盯上不迟。况且——”
他忽然顿了一顿,掐指算道,“况且,前些日子入去往临沧的那一伙人,今晚也重又回到了泽阴。倒不如先瞧瞧,同在住一间客栈里的这两拨人之间,会否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紫鸢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她不禁有些担心,若是自己昨夜的行踪被郁礼知晓后,会惹出怎样难以收场的麻烦。
甫一推开房门,果真见到郁礼早已醒来,正抱着他的那柄宽背马刀坐于榻边,低声问道:“你去了哪里?”语气之间难辨喜怒。
“我——我被蛙叫吵得整晚未眠,便出门去透透气。”
姑娘随意扯了个谎话,却是因为心虚,不敢去瞧对方的眼睛。
郁礼却轻易便相信了她的托词,走上前来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害我担心得要紧。你可知,昨夜我正睡得朦胧时,隔壁几间房里又住进了一些客人。还为了空余的房间不够数目,同值夜的伙计争执了一番。我还以为你不小心撞上了他们,起了什么冲突——”
“我同一群外人能起什么冲突?”
紫鸢被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被郁礼拉到半开的窗边,伸手指着下面的院子道:
“你瞧这下面的马匹后臀上,皆有一枚铜钿大小的梅花形烙印,明显是我晔国舟师的军马,非寻常人可轻易骑乘。只是不知,这些人今日究竟为何也来到了澎国地界。该不会也是为了那蓝焰——或许祁守愚并未真的身故?!”
“这些都是你凭空猜测来的。现如今晔国内的战事已定,不过是几匹军马而已,没准是这些人在战场上偶然获得的呢?”
紫鸢见对方并未细问自己究竟去了何处,不想再生事端,便顺着他的话应付了几句。谁知郁礼却摇了摇头:
“绝非是我胡猜。你可知因为房间不够数,那群人中有五六人并未于此住下,而是连夜快马赶往了别处。而且,我居然认出了他们之中的一个!”
“你认出了谁?”
听对方如是说,紫鸢也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可还记得,此前我说过,在祁守愚身边时,靖海侯府中时常会有一个神秘人前去拜访。大家都称他为昆先生……”
郁礼面色凝重地喃喃道,“而当年也正是这个昆先生,向祁守愚透露了我们自冯管家身上搜出的那张地图的线索!”
一听到那张先民的古图,紫鸢立刻便转身朝门外冲去:“既是如此,我们便直接冲入房内,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向剩下的人问个明白,不久清楚他们来澎国究竟是作何打算的了?!”
郁礼见状想要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他也没能想到,那个平日里巧笑嫣然的黑眼睛姑娘,竟好似疯了一般地拍响了隔壁的房门。而他更加无从得知,紫鸢此举正是受了黄坚的那一番话影响,而故意试探于他的。
上前应门者,正是昆颉手下一名执火。此时他正睡得两眼惺忪,见敲门的是个姑娘,打着哈欠摆手道:
“姑娘寻错门了吧?”
可还不等对方说完,紫鸢竟趁其毫无防备,伸手狠狠将那人推翻在地,并且招呼起身后的郁礼:
“还不快些动手,只留下这一个活口便可!”
郁礼无法,便也提刀闯进门去,狠狠挥起刀脊将地上那名执火打昏了过去。这样一番骚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瞬间便将客栈里睡着的其余客人也惊得醒了。有好事者由门内探出头来张望,更有七八名执火自更远的几间房内冲将出来,手中却是持着明晃晃的朔狄弯刀!
“娘的,你们这些家伙还同北边的蛮子有联系!今日可是自己送到小爷刀口上来的!”
郁礼见状,当即爆喝一声,挥起马刀便杀将上去。其手中的剪岳分量十足,挥舞起来即便是顶尖好手也难以全力挡下。更何况苍禺族人本就不善近战,只一次交锋,七八名执火手中的弯刀当场便被震飞了大半。
一击得胜,郁礼当即飞起两脚,将其中二人自楼上踹了下去。手无寸铁的两名执火后脑着地,当场将脑壳也摔开了花。
“杀人啦!”
客栈之中登时有人惊呼起来,店内伙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愣住了,过了好久方才抱头逃出了门去。然而旁观者众,昆颉此刻又不在此间坐镇。没有首座的命令,一众执火竟是不敢轻易使出詟息制敌。
这却给了郁礼机会,再次挥舞着马刀冲上前来,只一刀,便又划破了三人的肚腹。原本沉睡着的客栈,转眼便成了一座血腥的屠宰场。
几名执火明白自己不是对手,却又不想待城中官军赶来后惹上更多麻烦,竟是虚晃几刀之后便欲掉头逃跑。
郁礼也不傻。见自己已然取得了上风,便没有再去追杀,而是反身扛起紫鸢脚边那名仍不省人事的执火,拉起姑娘飞也似地冲入了院内,抢了两匹执火们留下的无主骏马,飞也似地朝城门冲去。
于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昼夜,郁礼同紫鸢终于抵达了临沧城。因为紫鸢一路上的不停催促,此刻他们抢来的那两匹马早已跑得口吐白沫,于距离临沧十里开外的官道上倒地气绝。但如此疯狂地赶路,却也成功令二人赶在泽阴的搜捕通缉抵达前,顺利入了澎国都城。
此时的他们,正押着那名被擒获的执火向澎国王宫前赶去。一路上,他们以酷刑自对方口中逼问出了昆颉前些日子曾经面见嬴壬的细节。
新调上任的宫门守将,也由麾下军士口中听闻了一些前任的遭遇,而今见竟又有人气势汹汹地前来闯宫,当即如临大敌一般调集起百余众,将来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位不必紧张,我二人今日有要事须见澎国公。虽无觐见名帖,却望能够通融一二。”
郁礼毕竟曾于晔国为将,还算知道些基本的宫廷礼仪。然而守将见其面目狰狞,又操着宛州口音,却是丝毫不肯放松警惕,更是一抬手,便命四周的弓手将无数铁矢纷纷瞄向了对方要害:
“通融不了!此地可是澎国王宫,不是你们这些异乡贱民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
郁礼早知事情不会一帆风顺,一伸手,便将身边用铁链锁住的执火狠狠向前一推,扯开了其头上蒙着的麻布:
“诸位应当认识此人身上的装束吧?我同身边的姑娘得知前些日他们一行人曾来此见过澎国公,今日是特意将贼犯押解来此,献给澎国公的!”
守将见那名执火浑身上下满是大小伤痕,惨白的脸上,一双青蓝色的眼睛好似幽魂一般瞪着,一时间不敢欺上近前,只是远远看着:
“随便街上抓来一人便可当做贼寇了么?国主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你们!”
然而其身旁许多兵士,却是对上次被神秘客定身一事心有余悸,当即小声议论起来。
守将也早对昆颉以术法将宫城禁卫定身一事有所耳闻,心中不禁对能够生擒其中一人的郁礼有些佩服,更是生出几分忌惮,只得领着两名兵丁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然而一看之下,却见那囚犯喉咙之中呜呜噜噜说不出话来,竟已是被郁礼割去了舌头!
如此手段,令其愈发戒备了起来,仍旧不肯有半分让步。未曾想,始终一语不发的紫鸢却是突然上前,背对着郁礼将一物递到了守将面前:
“此乃泽阴黄九郎的入宫信物,还望能够通融一二。我二人今日还带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前来。而这个秘密,正是眼下能够助澎国公达成心愿的方法!”
“既是黄九郎的信物……你们便暂于此等候,容我去殿前通报!”
听到黄坚的名姓,守将的态度当即大变,急匆匆转身朝着百级石阶上的潮垒殿前赶去。
然而郁礼心中却不禁咕哝了起来。他想不明白,同伴所呈那信物究竟从何而来,更想不明白为何一路上,她都未曾告诉自己有这样一件东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