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 星流变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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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闪哪!”
将炎朝着图娅大吼起来,立刻带马上前。电光火石间,一名重甲骑兵也径直冲将过来。话音未落,其手中的马刀便已挥至眼前。若非少年人机敏地揪住了乌宸颈上的鬃毛,松开马镫闪身于马腹一侧,恐怕已被这避无可避的杀招斩落了头颅。
利刃切开了空气,发出嗡嗡的鸣响,直听得人头皮发麻。重甲骑兵藏在面甲下的一双眼睛于少年身上扫过,如同饿狼般杀意凌冽。将炎明白,这次遇上了难缠的敌手,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怵,可即便凑得这样近,他也未能从对方身上寻到一处可以用来辨别其身份的特征,甚至连半枚军徽或纹章也没有。
还不等他重新翻回马背上,将炎便忽然觉得乌宸猛地一颠,随后痛苦地嘶鸣起来,四蹄也再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向地面直直倒了下去。原来对方方才一击未中,竟是趁着两匹马相互交错的瞬间,抬起脚来狠狠蹬在了乌宸的侧身。
那骑兵本就虎背熊腰,加上一身重铠,瞧上去足有两三百斤的分量。即便如此,其胯下的战马仍可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前冲锋。乌宸毕竟是匹刚刚成年的儿马,面对这占尽优势的一踹,当即失去了平衡。
黑瞳少年连忙放开了手里的马鬃和缰绳,借势就地一滚,方才没有被自己的坐骑压在地上。再去看乌宸时,却见其痛苦地在地上蹬动着四条腿,一时间却是无法再站起身来。好在那披着重甲的骑士似乎根本不在乎少年仍能行动,并未掉转马头回来给予他致命一击,而是继续朝图娅公主的身前冲杀过去。
面对威胁,图娅却并没有打马闪开,反倒提高了声音,冲着那重甲骑士以朔狄语高吼起来。然而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对方根本没能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手中的马刀便已经顺着惯性劈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人影猛地自雪地间窜将起来,就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凌空跃起抱住了图娅的腰,将她从马背上顶飞了出去。二人狼狈不堪地滚落在雪地间,却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疯了吗?自己都要死了,还同那要杀你的人废什么话?”
救下朔狄公主的人正是将炎。
“我是在命令对方停下来!”图娅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而后竟重又朝着方才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那名骑兵迎了过去。
“你虽是牧云部的公主,可眼下连这些骑兵的来历都不知晓,又如何能命令得了他们!”
“他们便是我牧云部的铁重山!”
将炎一把将对方拉住,却未想到这位狄人公主居然称面前兵刃相向的敌人乃是牧云部的武士。而今,整片林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于铁蹄间垂死挣扎。稍一迟疑,其余几名重甲骑士也纷纷策马,向二人身边围拢了过来。
“想不到这些南人还挺见多识广的啊。铁重山已经消失了数十年,甚至许多牧云部的年轻人都已忘记了这个名字,今天居然会被个十几岁的南人丫头给认了出来?”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足足比黑瞳少年高出大半个身子。但他口中所说的却并非朔狄语,而是不怎么标准的大昇官话。
“你们也会说大昇朝的话?那方才应该听得很清楚了,我身边这位姑娘乃是你们牧云部的图娅公主,尔等若真是那什么铁重山,便速速退下!”
将炎如是说着,却仍从背上取下啸天陌横于胸前,将图娅掩在了身后。
“而今我牧云部虽已没落,却并未傻到什么鬼话都信的地步!图娅公主前些日子才刚刚被送去晔国和亲,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为首的骑士压根不听少年所言,轻蔑地用刀指着他的鼻尖。
正当此时,却是忽听图娅再次高声说起了朔狄语,似是在向对方询问什么。将炎心下一沉,登时有些紧张地回头去问:
“你方才又说的什么?”
“我是在问他们,邑木部与牧云部向来交好,为何要杀了这么多人。”
图娅解释道。可黑瞳少年却脸色一变,低沉着嗓子喝道:
“笨蛋!杀人哪里还需什么理由?若是那些骑士直接听命于你的兄长,谁又能保证他们此次不是针对你才会来这里的?!”
朔狄公主忽然一怔,似乎被将炎的话提醒了。与此同时,面前的重甲骑兵也失去了耐心,举刀继续逼近过来:
“别以为自己会说几句草原人的话,便能蒙混过关了!瞧瞧你的那张脸,除了皮肤黑些,明显就是个南人的模样,哪一点像我牧云部的女人了?!”
将炎明白,面前这些铁重山怕是连自己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都未曾见过。眼下无论这些骑兵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来到这里,却是明显得令对林子里的活人格杀勿论。无论再说什么,他们都决计不可能会听,甚至不会再有犹豫半分。
事到如今,继续对峙下去只会愈发被动。黑瞳少年想也没想,立刻扯起身后的姑娘,趁其余几名骑兵尚未欺近,拼尽全力扭头便朝密林深处逃去。
无奈林地间积雪颇深,足足没过半截小腿,仅凭人的双腿根本无法匹敌高大的朔北马。二人刚跑出去没几步,便听见马蹄声自身后追赶了上来。
将炎头也没回便下意识地举起手中陌刀向身后挥去。只听当地一声,点点火星溅落,竟是侥幸弹开了已然攻至背心的一柄马刀。
铁重山的刀也非比寻常,只交锋一次,少年便觉得啸天陌上传来的力道远非自己所能抗衡,不敢继续恋战,当即扶着少女的肩膀改换了个刁钻的方向,凭借着林间粗大而密集的树木同对方继续周旋起来。
然而人的体力终归有极限。过不多时,冰冷干燥的空气便让两人的喉咙与肺部剧烈地刺痛起来。而他们呼出的水汽,也在眉头与睫毛上凝结成一层淡淡的霜。
眼见自己不可能逃得掉了。将炎忽然松开了牵着公主的手,随后取下背上的铁胎弓,回身冲着追上来的铁重山一箭射去。
羽箭在铁重山的甲胄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听当地一声,箭矢便被反弹了出去,而对方身上却连一道浅浅的划痕都未能留下。然而黑瞳少年却好似对此毫不在意,紧接着又是一箭。
原来打从一开始,将炎瞄准的便不是马上刀枪难入的骑手,而是没有用铁甲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骑手胯下的坐骑!
之前从祁子隐那里,他曾听闻过一些关于这支恐怖骑兵的故事。其中一条,便是说其虽在马上无人能敌,可因为身上的甲胄太重,故而一旦失去了坐驾便会难以行动。而当年卫梁得以大破铁重山,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随着羽箭离弦,一声凄厉的马嘶于林间响起,骑士胯下的战马被当场射瞎了一只眼,陡然人立了起来。其背上的那名骑士,则一下便被掀得飞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将炎心中一喜,便欲赶在对方爬起身前将其制服。未曾想那骑士虽然倒地,行动却丝毫未受影响,竟是很快便重新站起了身,挥舞着手中的马刀继续向其喉间抹来!
黑瞳少年心下一凛,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生生用双手架起啸天陌去格。又是一声刀兵相交的巨响,将炎生生被武器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击飞了出去,在雪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才终于停下,左臂却已然抬不起来了。
“南人的小鬼还是太嫩了,居然以为铁重山仍如六十年前那般,只要落地便成了待宰的铁乌龟么?!”
骑士嘿嘿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语气间嗜血的杀意。他踏前两步,又是一刀向将炎身上斩来,似乎绝无可能再失手。面对着那狼牙一般致命的冰冷锋刃,黑瞳少年却忽然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慢了下来……
“以步兵对骑兵,需得怎样方能取胜?”
三年前的某日,折柳轩内,向百里已经将摧山的各式招法尽数传授给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无奈少年人却始终无法领悟刀法的精髓。
“以步兵对骑兵,几乎没有可能赢吧?”
将炎摇了摇头。他曾经在白沙营中见识过那些骑兵的操演,战马所带起的那股横冲直撞的力量,足可以于战场上横扫一切。
然而,面前的青衣将军却用力摇了摇头:
“错。步兵若是无法对抗骑兵,在朔狄之乱时,卫梁的关宁武卒又是如何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大破蛮人的铁重山,重新收复失地的?”
“将军先前说过,关宁武卒是凭借却月阵方能击败南下的狄人。那依靠的可是阵型啊,若是单打独斗,必定还是拼不过的——”
“又错。阵型只能帮助每个士兵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自身的战力,而于沙场上真正刀兵相见的,却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也只有人,方能左右战斗的结果。”
“那依将军所言,须得怎样打?”黑瞳少年被勾起了心底对于胜利的渴望,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老师。
“你只需记住三个字,迅、准、烈。”向百里捻着唇边的胡须笑了起来。
“迅、准、烈?就这么简单?”将炎有些不信般仰起了脑袋。
“就这么简单。迅,是说每次进攻都一定要比敌手快,方能占得先机。准,是指每次出招,都需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能有半分犹豫。而烈,则是将所有力量都灌注于一点之上,每发一招,都要能够至敌于死地。这三点,正是使出一次完美的摧山所需要兼备的,缺一不可。你可记住了?”
“是。学生记住了!”
黑瞳少年点了点头,再次细细咀嚼起老师所说的每一个字,将它们牢牢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图娅响彻林间的惊呼,让将炎从往昔回到了现实。而今再次杀来的铁重山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而对方手中的马刀似乎在下一瞬便能切开他的脖颈。少年却并没有因此而胆怯退缩,竟是绷紧了浑身的筋肉,拉开了一个进攻的架势。
“迅、准、烈!百里将军,我都记得的!”
他口中一声长啸,似乎在同恩师的在天之灵对话。随后,他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屈曲起来,将腰身与双臂化为一根绷紧的弦,而其握于手中的长刀,则是架于弦上的一支利箭!
林间突然响起了一声犹如龙吟般的啸声。那声音与少年的怒吼融为了一体,在雪地间腾起一道乌金色的光。
铁重山的马刀自将炎耳边略过,将将蹭破了他的脸,也割断了鬓角的几缕头发。但黑瞳少年手中削铁如泥的啸天陌,却是准确地自重甲骑兵的前胸透入,又从背后贯出。这一刻,再坚韧的甲胄,都变得恍若一层薄纸般,不堪一击。
图娅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了,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直至将炎抬手将陌刀从敌人的尸体上拔出,快步奔回其身边一把扯疼了她的胳膊,少女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速速上马!”
少年说罢,飞身跨上了身边那匹被射瞎了一只眼睛的朔北战马,又向马下的女孩伸出了手。图娅也不再犹豫,连忙爬上了马背,趁着余下数名铁重山尚未杀到,两人一马顶风冒雪,朝着孪月落下的方向飞驰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