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采桑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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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操时大雾逐渐散去,却在放学前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等不及的孩子卷起裤管,头顶着书包冲入雨幕。幼大班昏暗的教室里,只剩下香妹和智洪。
这个智洪是村中杜山宝林寺老和尚惠明师父的“俗家孙子”:据说好几年前一个春雨连绵的清晨,惠明师父打开寺门时,发现了正裹在襁褓中瑟瑟发抖的他。
其实,惠明师父很早就来到校门右侧的刺桐树下等候了。可他偏要默默等到学堂里众人逐渐散去后,才急步走到教室门口:“阿洪啊,走,一起回家。”
香妹正站在昏暗的教室里,鼓足勇气告诉跛脚加口吃的癞头智洪:大头送给她一文具盒的白胖蚕娘子,而她却在为这些娘子们以后的口粮发愁。
智洪摸了摸滴溜儿圆的大脑袋,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我......我我家有,有有有栽......栽桑叶。”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山里英的声音:“师父啊,接孙子呐......”
“嗯啊,你也来接孩子呀......”
寻声望去,教室的光线忽地暗了下来,只见山里英穿着一身棕色的旧蓑衣,湿淋淋地站在教室门口朝香妹招手。惠明师父则举着笨重的黑色油纸伞,站在教室窗户外慈祥地望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跑出来。
山里英把女儿裹在身前的蓑衣里,一起拖泥带水走回家去了。
雨,伴着轰隆隆时远时近的雷声,淅淅沥沥连着下了好几日。
香妹不肯开口缠着阿嫲要一把粗布雨伞,因为她喜欢被裹在母亲蓑衣里的感觉,喜欢沉浸在近距离接触母爱的幸福中,虽然她经常因为看不清脚下的泥水坑而弄湿了鞋袜,或是自己踩了自己和母亲的脚。她偷偷饲养的蚕娘子,也在“沙沙沙”认真地咀嚼着鲜嫩的桑叶,食量与日俱增。
一日放学,大头冒着细雨悄悄潜伏到三山婆家附近,观察完四周没什么动静后,翻过盖着旧瓦片的土格墙头,爬上墙角那棵结满了紫红桑葚的老桑树。
他双脚勾着树干探出上半身,一只手抓着粗枝干,另一只手伸出去折桑枝。
刚折断一枝,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炸下一声“闷雷”:“死伢瓜,你要死喽,偷拗桑叶......”
大头猴子般滋溜下树,顾不得脚片子疼夺路而逃,却不忘跑到隔壁香妹家里把那根桑枝交给她:“香妹,给你。”
晚饭时分,田厝婆带着她的儿媳妇叉着腰站在老跃进家门口高声叫骂:“死半路,野货骚,生货骚癫,会教小子偷东西,设毒人,不知羞耻......”
“田厝啊,我们哪里得罪你了?”阿嫲走出来问。
“问你家小货骚癫,和大头啊,偷摘我家桑叶,打破我家墙上的瓦片,还打死七只鸡仔......”年近七旬的田厝婆指着阿嫲的鼻子,理直气壮地列数着桩桩“罪状”,精神头丝毫不逊年轻人。
老跃进在里屋听罢,铁着脸质问女儿:“你去偷她家东西了吗?还弄死了人家鸡仔?”
“我,我,我无......”香妹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田厝啊,小孩子偷摘桑叶饲娘子还有可能,平白无故打死你家七只鸡仔,这有点冤枉了吧!”山里英出来解释。
“我抓来给你看!看我有冤枉你无!”田厝婆转身回自家院子,果然抓来了七只歪脖子翻白眼早已死翘翘的黄色小鸡仔,扔进了老跃进家的院子里,继续叫骂:“今旦若是无赔,我们不会罢休!无路仔,货骚......”
“你给我抓回去!”老跃进实在听不下去,气势汹汹从屋内冲出来。
“你敢打我吗?来,给你打,来啊,来打啊......”田厝婆和她儿媳妇“噌噌噌”蹦到老跃进跟前,挺出胸脯上去不停地叫嚣挑衅,进行言语辱骂和肢体侮辱。
年轻气盛的老跃进气爆了,伸手就朝田厝婆的鼻子擂了一拳,她捂住鼻子应声大号了起来:“哎呀!老跃进打人啦!阿庆啊,还不快出来,你娘底被人打啦......”
这下捅了马蜂窝,田厝婆的儿子阿庆带着三个已成年的儿女,大喊着“操你厝宇娲”,举锄头、挥扁担立马杀了过来。
混乱中,田厝婆捂着鼻子大喊着“流血了,不得了啦”“老跃进打人啦”,阿嫲头发被她儿媳妇揪掉了一大撮,山里英小腿被阿庆掘了一锄......
“哇哇哇……”夹在人群中目睹这一场突如其来带着血腥味的暴力争端,无辜的香妹和襁褓中的阿弟吓得浑身发抖。此后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两个年幼的孩子,频频在半夜里做噩梦,紧紧捏着小拳头痛苦地呼喊,惊叫着哭醒。
这场“械斗”的结局,人强马壮的田厝婆一家打赢了。但是,他们还不过瘾。次日天刚亮,田厝婆就打扮齐整,步行半个多钟头到镇上报案。自然,老跃进和山里英夫妇免不了被调查罚款一番,还挨了时任村干部的大哥大嫂一通教训:“叫你们嘴尖!大示古众,吃饱尽处理你们撕打……”
而当履行诺言的癞头智洪摘了一大书包嫩绿的桑叶和紫红的桑葚送到香妹眼前时,却被红肿着眼睛的香妹告知:“蚕娘子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