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剪烛心语细细谈,所望即巫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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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一去，风雪亦来。京中愈发寒冻，筠仪圣眷正浓，自然也不必担心过冬的物什全乎与否，自有内务府的人为她费神，而身在禁宫之中，她却仍放心不下家中的母亲和刚出生的胞弟。
听闻宫里有孕的妃嫔在临近生产的时候，可以让母家的人进宫陪护，这对于深宫的女子是一份极大的恩典，皇后月份已大了，想必这份恩典很快就会到来。
初雪在傍晚的乌沉天色中纷纷扬扬，筠仪扶住廊柱，凝望着只余微明的无星夜幕，那是与紫禁城的辉煌截然不同的触动，冰冷而静谧，一种自枯朽中生发出来的苍白的美丽。
今儿是月中，皇帝去陪了皇后，筠仪并未觉得心中有何怨妒，只道是寻常。
她定在此处，她以为她已是爱恋中的小女儿，却无端冷静下来——她亦不知为何静得下来，只是隐隐觉得心中的妄想有些虚伪，或许是这段时日的圣宠带来的热闹将她迷住，此时她才得自省。
游云从暗处来：“小主，屋里烧了炭盆，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我有些想家了。”筠仪轻叹道，并不动身。
游云不知如何安慰，筠仪也自顾自地说话：“母亲也是畏寒的体质，今年又有生产，怕更是亏耗得厉害，也不知她与弟弟近来如何了。”
“夫人和小少爷福星高照，小主不必担心。”
愈是动情时候，愈怕人出言抚慰，一人受屈还可独自坚强，她越心疼你，这心便越发委屈，筠仪竟已含了哽咽：“以前立冬过后，总是母亲为我添衣，如今我已一年多不见她了，便是弟弟出生，我也未曾见过一面。”
游云白日里曾陪着筠仪去见祥嫔，彼时祥嫔正在为四皇子缝制冬衣，大约筠仪便是如此触景生情，游云又道：“小主还年轻，往后若得皇上恩典，总是能再见夫人和小少爷的，恣欢姐姐和游云也会好好侍奉小主的。”
筠仪不作声，只是定定地望着那方高墙积雪渐厚。
这头悫妃正用着晚膳，迟澜进到内里，傅胥宁方问：“都送回去了？”
“是的，娘娘。”迟澜告礼。
“如何？”傅胥宁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玉笋。
“瑞贵人说钟粹宫离永和宫颇近，便将奴婢打发了去送左贵人回长春宫。”
傅胥宁一再发问：“今儿她俩在时你也在，回去时又是你送的，你怎么看？”
“瑞贵人与左贵人都是言辞直白的个性，只是较之左贵人的内敛沉稳，瑞贵人倒是更活泼些，说话也无忌惮。”迟澜侍奉傅胥宁多年，主仆间对话自然无所掩饰。
傅胥宁将两人一番评论：“左贵人出身将门，自然气度不凡，只是这瑞贵人同本宫相处不多，观其心智似乎尚未成熟，蒙古贵族将她送来，难不成仅是因为她的美貌？”
“奴婢亦不知，想来天长日久，总能见真章。”
“哪里等得到天长日久？”傅胥宁盘算道，“这段时日谁去承乾宫最勤快？”
“好像是勤贵人……还有王常在与卞常在。”迟澜犹豫道。
“是啊。”傅胥宁轻叹，“这些雏鸟也懂得择木而栖了，谁叫她的障眼法高明呢。”
“不过阮常在不是也去过承乾宫吗？”
傅胥宁嘲弄道：“阮常在去了，听说还是戴着皇后赏的‘六福诸顺’，一路晃眼过去的。”
迟澜这才明白，阮筠仪的作为正是为了以皇后的赏赐为幌子，不予他人猜测她依附于人的机会。不由叹道：“阮常在的心思倒是不少，为人也谨慎。”
“当初缝制经幡的时候便该知道了，若是个愚笨美人，怎么还会和左贵人演出那样一场戏？”傅胥宁笑道。
“那今日娘娘邀请各位小主来永和宫，怎的却不请阮常在？”
“到底她没给璟妃明示，出身又不及左贵人和瑞贵人二人，本宫还想再看看。”傅胥宁思索道，“况且旧日阮常在曾与瑞贵人在永和宫里互相争辩，若是一同前来坏了和气怎好？而瑞贵人同阮常在可是姐妹情深，自被人视为一体，只要瑞贵人愿与本宫亲近，阮常在还用得着费神吗？”
迟澜了悟，傅胥宁便又着意在用膳上头。
次日兰珠来的时候说到此事，直言她入宫后只与景阳宫常有来往，昨日悫妃将她召去，却仿佛多亲近似的，可将她里外夸了个遍。
筠仪已然知道这是为何，宫中是非多，自会生出门户来，她们这些低微的妃嫔即便有宠怕也是昙花一现，若要得长久的平安，也需寻得高人庇护。
筠仪将道理讲给兰珠听，兰珠正伸手在炭盆上烘烤：“有人庇护？不就成了别人的靶子了吗？我才不愿意和她们争个什么劳什子，皇上来自然是好，若是不来我还能怎么样？听天由命便罢了。”
筠仪也觉得这话有理：“我也是这般想的，且你出身蒙古，而宫里妃嫔大多出身官家，前朝暗里有多少党派，后宫便也避无可避地要与其同流，但你母家远隔千里，你又为联姻而来，所以只要你心中不愿，表面上含糊其辞，悫妃到底也奈何不了你。”
“不过若是某天落在我身上，我也还没应对之策呢。”筠仪顿了顿又道。
兰珠也觉得苦恼，噘着嘴道：“各自相安无事便不好吗，非要做些琐碎的功夫，真是的，若不是王常在和卞常在起了头，咱们也不必跟着她们为难了。”
筠仪闻言失笑，兰珠哪里懂得此中的为难，皇帝的宠爱转瞬即逝，若是孤身无助何以度过深宫里的岁月，所以高位者需要信徒的支持才可巩固高位，低位者需要稳定的庇佑才可安身立命，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只是筠仪总是想到邓怀君的下场，有了前车之鉴，她怎敢随意成为他人手中一把用之则弃的工具呢。
这日储秀宫请安时皇后道：“天冷地寒的，你们也不必来得这么早，当心把身子冻坏了。”
众妃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娘娘也要保重凤体啊，方才臣妾还听您咳嗽了两声，您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伤寒了难受不说，又怕用药于龙胎不利呢。”简嫔最爱巴结皇后，这下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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