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圆月天涯何处盼,同在岁不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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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蓁亦笑之，郑柏生得令退下。不多时便听台上苏笛琵琶乐声响起，戏子登临，这方唱来。
“妾身姓花名木兰。祖上在西汉时，以六郡良家子，世住河北魏郡……”
折腾了这许久，可算有了这热闹缓解疲乏，在场众人无论主子奴才，皆被这出大戏吸引过去，一时沉浸在这位传奇女将的生平历事中难以自拔。
傅胥宁转见皇后入戏非常，便对万蓁道:“璟妃妹妹的心思就是与众不同，妹妹一心照顾皇后娘娘，怕也是极为慎重忙碌的，难怪前些日子各宫各院赶制经幡，妹妹竟也毫不过问，原来是正费心操持着这场大戏，当真是辛苦。”
“姐姐有贤能御下的本事，自然无须妹妹再添乱了，后又听说，宝华殿的经幡精细可见虔诚，姐姐将此事办得如此圆满，六宫姐妹们敬仰，妹妹也拜服。”万蓁浅浅笑答道。
皇后正沉于戏中，只轻付笑意，三人便又一同目向戏台。
阮筠仪是甚少失去分寸的，如今既知台上木兰将与家别，不由得暗自神伤，感慨连连。就连兰珠也陷了进去，一向好动的性子也暂且冷静下来，只不时地咬一口点心。
不知不觉间，霞光隐退，高天红云又被星繁紫翳取代，只剩墨色凌空。
月色微朦，这一处烛火通明，台上戏子情至深浓之地，唱出一阵咿呀缠绵。
那厢花袁氏正哭别，长声哀恸:“儿，你去一定成功喝彩回来，好歹信儿可要长捎一封，也免得俺老两口儿作念。”
只听门外军友不耐催促:“快着些！”
木兰正色，便是一副男儿姿态，哪里还见半分娇娥柔媚:“大哥们，劳久待了，请就上马趱行！”
女眷们都是软心肠，自然易感，眼见木兰决绝而去，各自泪眼偷垂。
兰珠默默然，倏而却听阮筠仪轻声慨叹：“若论敬孝父母顾惜家人，岂有男女强弱之分，亦知忠义仁孝四字，并不是只可用来赞誉男子的品行。”
筠仪语毕，兰珠才凑近她耳畔微语几句，筠仪笑道:“莫不是你想借此溜之？可要我与你同去吗？”
“姐姐放心看戏吧，我很快回来。”兰珠摇头答道，筠仪闻言也轻轻颔首。
步至皇后座前，兰珠屈身行礼道:“臣妾欲去更衣，冒犯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只是天色渐晚了，瑞贵人当心步下安稳。”
“谢娘娘嘱咐关怀。”
“离家来没一箭，远听黄河流水溅。马头低遥指落芦花雁，铁衣单忽点上霜花片，别情浓就瘦损桃花面。一时价想起密缝衣，两行儿泪脱珍珠线——”
兰珠正回头，台上木兰离乡千里，一时愁绪升腾，思情不已。
……
台远空旷处正天朗气清，一轮白月高远明辉，现下宫中的热闹只聚在一处，越发显得别地幽静，无人监视，才有片刻的松懈轻快。
“梨云，你可后悔吗？”兰珠陡然出声问道。
“嗯？”梨云未曾明白，“奴婢哪里有什么可后悔的事呢？”
“我是说，你可后悔随我入宫，背井离乡，困在这里？”
梨云手中小心提着宫灯，火影明灭，她老实答道:“奴婢想家，也知小主更想家，我跟着你，偶尔便有人陪着喝奶茶，说说家乡话，你不孤独了，我也就不后悔了。”
兰珠感动不已，又说:“阿姐出嫁的时候就和我说，部族里的男儿能为了部落安定上阵杀敌，咱们女儿要为家乡尽心，便只能联姻各部，或是入宫。咱们出身贵族，自然要为了部落人民的安稳幸福付出一切，我无怨言，只是不知是否我太过矫情，夜里总是想家，想到我养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虽说我将它们送给了哥哥，却不知哥哥可会时常照看，我走时还曾喂过它们新草。”
梨云安慰道:“小主入宫并不是一无所获，阮常在对您很是真心呢。”说完她顿了顿，又问道:“只是奴婢一直都不知道，阮常在出身平平，当时也不十分得宠，您怎么会对阮常在那样好呢？”
“姐姐是好人，”兰珠悠悠说道，“是从引路太监和我说起第一句话时，到现在为止，我在这宫里遇见的唯一一个好人。”
梨云难得听见生性活泼的兰珠说道这样多的真心话，便也不作声，只默默听她柔声叙道:“自小爹娘让我学习汉文，我也好奇，中原讲究女子温婉大方，气质拔群，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日见到姐姐，那样的沉静出世，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我既好奇又欣赏。等到相处时日久了，我才知道姐姐最向往的，却是我们蒙古儿女的豪情义气，原来，那样温和乐观的姐姐，竟也是寂寞的。”
“姐姐常有困窘，却从不恼怒，她对我的好，和那些娘娘赏下来的金银珠宝都不一样，是点点滴滴落在实处的真心。”兰珠笑着看向梨云，“能在这里遇到姐姐，也是我的幸运之处。”
梨云明白她的心意，才满眼欣慰感动地颔首，未有多言。
好像踱步了许久，眼前长街短巷交替，走过一路，又是一门，循环往复，耳畔的戏声曲调却从未彻底消散，一直隐约不绝，兰珠这才知道，走走停停，原来都只是绕着这城墙无用兜圈而已。
终于认命，兰珠才领着梨云转身欲回。
纸灯里的蜡烛燃了半截，火光趋定而暖亮，天色愈晚，月色愈明，清风挟送微凉，算是一点对这并不辽阔的天地的半分安慰。
兰珠望着前路，却忽然得见两个身影，一个倚着一个，缓慢地梭行。
“梨云，你看。”兰珠示意梨云也往前看去。
“小主，是两个女子呢，好像是一个搀扶着一个，走得不快。”梨云仔细辨后才道。
兰珠和梨云步子自然利索，不一会儿便距那两人近了许多。
女子的微弱言语从不远处传来，细捕捉便能听见:“都说了不出来了，这么麻烦，你既搀不动我还装什么胖子？倒不如早些休息呢。”
只闻另一女子也还嘴道:“你如厕都指着我来扶，我还不觉得如何，你倒觉得累了。平日可少进些吧，越发肥重了。”
“先别聒噪，我听见戏声仿佛就在这附近。”
“咱们去个静点的地方听听算了，免得惊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