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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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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定云就在那个暗夜里,在尹家门口的长巷尽头相见。最终她还是和我吵了一架,然后倒在了晖之先生的怀里。我恨恨地瞄着慕容晖之,从他的怀里硬抢过这个令我爱恨交加的女人,和已然昏迷的她一起坐轿子回宫去——我发狂一般对宁安吩咐,把晖之、小魏,以及抱从信、从庆出宫的噙霜、竹君四个人关进大牢,命宁安先把庆儿、信儿交给和阿云最要好的紊紊帮着带——我自私地想到,定云醒来后,要是再和我闹起来,我就先拿他们四个开销!她为了救他们,一定会向我服软的!

可是五更天明的时候,我不得不抛下垂危的定云,让宁安给换了件玄色如意火珠的龙袍急着去上朝——清晨残月在天,宽宽敞敞的明黄御轿走在那暗幽幽、冷丝丝,绵绵长长的上朝宫道上,不管我有多么不甘心,可此刻,哀伤欲绝的我不得不承认,这次,大唐国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

扬州、泰州相继沦陷,淮北半璧江山已失,眼看周主打过江来就是时间问题了——打,军民是尽力了,剩下的办法,也就只有和。事到如今,我朝只有放弃大唐苗裔、礼仪之邦的大国姿态,比照当年两浙、湖南的旧例,向周称臣,屈节降号,连帝号也不要了!寿、濠、泗、海、光、楚六州仍然答应割给他,另外还带去了比上回更丰厚的礼物:黄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而我国对周国的要求,还是只有一个:退兵!

一向高傲的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甘心!到死都不甘心!

这一点子不甘心,早已写进表文里,我也不顾这面子了,文章里明白告诉他柴荣,再不就坡下驴,答应朕这卑屈的议和条件,那我军既便不是周军对手,但战争胜败依旧难料!而且,周国和唐国一样,也必须等着承受相当的人员伤亡!不若给个面子,答应称臣,则他一来有古人柔远之风(即对远方外臣采用怀柔之策),二来不战而胜,是千古不变真正的全胜!我也可以率领黎民,永远归附于周国的圣明教化之下,永不变心,皇天可鉴!

曙色初临,丝丝温柔的粉色光线,透过黄金大花窗,轻柔地筛进这宏丽的集英殿里来。朝臣们窃窃私语,议来议去,还是谁都不愿意去——这一次我已经退无可退,我想到了孙晟——他也拜了相,是我朝最具份量的大臣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绝对相信他的忠心!

这种屈辱的城下之盟,唐国的贤达自然没人愿意去,李德明、钟谟二人被扣一个多月,也不知周主怎么处理他们!一向潇酒矜贵的冯延鲁给弄到周国汴京,听说从唐国出发的时候,周主见了他那光头坐囚车的惨样,特意吩咐给他换了身好衣裳,好好送他赴周。算是保了他的面子,冯叔文虽说在周国也混得不错,可毕竟还是低人一等,文官最讲面子,这样想来,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还有姚凤他们这些被俘将领,都是笼中鸟,日子可想而知!这么多人都没落个好,这回再叫孙相去,他能愿意吗?我伤心地流着泪,委委屈屈地下位来,求着孙晟道:“爱卿,咱唐国不到这一步,朕也不会派您前去啊!您就免为其难,走这一趟吧…您的家人,朕一定好好照顾着,您就放心去吧!”

孙晟貌不甚伟,人又口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大才!他因为口吃,和人家互道寒暄的时候,是容易被人嫌弃,可一旦坐下来,谈开了,他又知识渊博、口才绝伦,和他谈话,竟是能消解人的疲倦之感!

我满怀期待地含泪看着孙晟:“孙相,朕看,朝里只有你成了。朕就派礼部尚书王崇质大人作你副手,他熟知周国礼仪,以前也和周人打过交道,王爱卿,此行危险,你愿意吗?”

王崇质见我忽然点他的名,直接跪下答应了:“陛下,臣为了唐国,愿意即刻前往周主行在!”

“你呢?孙爱卿?”

孙晟站得笔直,紫袍飘起,他那含着智慧精光的细长眼睛中眸光流转,先坚定落在我的脸上,又在朝臣中睃巡一圈,叹了一口气,停在冯延巳脸上。老冯圆脸一红,头迅速低了下去,看他自己的鞋尖。孙晟道:“冯宰相,要论皇上的恩宠,这回的差事该你去啊……”

孙相说了一半,老冯腿都软了,已跪了下去,孙相道:“但此去,臣绝不推辞!臣先时狂傲,曾公开请宋太后临朝,皇上非但不重罚,竟复起微臣,加以重用拜相。微臣在湖南之事上有过,皇上亦只轻罚。为臣归朝这些年,荣华君宠,受之不尽!况我受先皇厚恩,如今也不忍辜负皇恩!只是请圣上再宽限臣几天,臣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一下。王大人……”

孙晟说着,看向一旁稳重儒雅的王崇质,对他道:“王大人,您家几代有百来口人,您也要快回家安排一下呀。”

孙大人已是视死如归了,我听了这话,眼泪顺着脸颊滴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臣为我尽忠,竟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了!我抬起袍袖,偷偷擦了泪:“孙相,朕给你二位留足时间,你二位回家话别后,朕将为二位摆宴饯行,去吧!”

冯延巳还是跪着,我弱弱地看了他一眼,他少见地怯怯躲了我的眼神,直直地跪着,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的紫色官袍下摆——我早料到,他的勇气,绝对不如孙相!因为他眷恋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绝对放不下,他就和我一样,我注定做不了枭雄,他注定做不了诤臣!

事是这么定下了,可我已经后悔极了!直到下朝,宋国老一直在说着不能割地,他说的我岂有不知?可是,周主是枭雄,要的就是江山,不答应割地他能退兵吗?我任由宋国老、陈觉、李征古他们说着,心里很支持,口里不表态。战场形势,一日数变。只要周人卷铺盖一走,就是给他的地盘,我们还能打回来——当年湖南人不就是这样摆了我们一道吗?

江山动荡,我心忧惧!越到此时,我越怨定云!人言妇人婉顺是大贤德,可她一个能文能武的大才女,偏偏从来不通此道,每每逆我心意,还要往我心上扎刀!人就最怕对比!瞧瞧凝烟!前阵子,周军打得凶,朝里缺钱的时候,她带头减膳省银子;上回我因她为了节省开销,反对大办李爱妃的丧仪说了她几句,赌气半个月没理她,前儿一见她,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脸都红上了。可人家见了我,一句埋怨也没有,还关心我吃的可好、穿的可好,劝我朝里的事要慢慢来,别泄气呢!那个温婉淑德的样儿,那才叫婉顺呢!别个都能做到,只我心里越疼的人,便越是做不到!她耿道人…比都不要比!

上朝已毕,我还是没去见定云——平生第一次心里发怯,没胆子去看她。但是,昨儿一回来,我第一时间找杜老领一大群太医都去堵在云暖楼了。我坐在光政殿看折,一想到她的伤势,我就又是心疼又是怕,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几件事儿在心里一混,失魂落魄的,一刻工夫弄错了好几回。我索性扔了奏本,撑着头发了会子呆,想找李家明寻乐子,可想想就没趣,一时龙座上像长了刺似的,我站起来就往外撞。我吩咐宁安开门要去北苑,可宁安却对我说:“圣上慢行,萧大人来报,尹家的事,已查出眉目了!”

我一听这话,立马停步,回到龙位坐定了,急匆匆地催道:“快宣萧大人觐见!”

萧老大人今年快六十了,进殿还要跪,我心里不忍,让他赶紧免礼,心急火燎地问他:“爱卿!你有何发现?这幕后的凶手是谁?”

我与他对望一眼,已知事涉机密,我让他凑进宝座,自己伸出右掌,萧老大人面现紧张神色,用手在我掌中比划了一个“留”字。

“皇上!经老臣查对,捡到的金牌上的曹林郁,确有其人,已死多时。这条线索,看似断了,可臣等从另外两名死者身上,找到了‘秦砚’、‘王启文’的两枚腰牌,经查,此二人亦均亡多时,系卷入刘行深逆案的刘氏徒弟,生前均参加过内卫军,且均系保大七年被贬出宫,后先后在原籍病故身亡。二人均属高龄,臣的属下已查过二人下葬及葬处,均无可疑。后来,臣又受耿娘娘烧金之术的启发,对该三枚腰牌的制金手艺悉心查验,终于给臣手下访出,该种冶金之法,为泉州清源军留家家用军械独有的技法!”

“清源军留家,朕对他们够宽仁的,当年留氏兄弟私害董思安,自立为主,朕都没追究!留从效官位都加到中书令了,他们还要怎么样?想不到他们现在竟然趁乱拆台,实在可恶!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万不可留把柄让他们去投周主!假曹林郁三人还有同伙,爱卿放手去抓。将真正的曹林郁、王启文等人的情况卖给留氏的,肯定是咱唐国人,这是急不得的,等着吧,早晚会抓出来!”

萧大人镇重答应后退出了。将王启文和曹林郁等人的消息报告留氏的,少不得是一个内贼!宁安,我是信的,小何也勉强,别人,哼!

饶是我平素自信颇有风度,可此时也难免眉目间染上深深的戾气,我叫过宁安,低声冷语道:“听见了吧!给朕查!谁都别放过,暗里查,只叫文小何帮着你去办!你叫他马上去青龙山,利用江湖耳目,查清这事儿,把在背后害朕败名声的贼人全部找出来!”

与我同年的宁安忽然抬眸顾我一眼,那一眼让我想起了八岁时,小小的我向父皇求情,他第一回跟我那会,从小到老,他那双单眼皮的亮眼一直十分秀气,当初的眼神和现在一样坚毅,但比现在清澈多了,声音却也还是一样温和:“是,小的们查查看吧。”

可不只能试试看!这个人藏得那么深,人心难测,谁知道是谁?我宠溺地瞧了宁安一下,脸上的神色又不觉复杂起来,我心里道:“没事!只要不是你,谁都无所谓!”宁安适时地捧上一盏热茶给我换了,我端起杯来抿了一口茶,放下碧玉飞龙缠云杯,沉了脸道:“查不出来便罢,查到了,不用报朕,你看着办。”我气得用力搁下了碧玉雕的云龙纹茶盅盖:“留家,现在绝不能生事!唉!暂且便宜了他们!走,不喝了,赶紧上北苑!”

我只说北苑,没说云暖楼,李宁安知趣地白了一眼,手中拂尘一挥,扬声道:“起驾北苑!”

竹墨给我派出去,接手了田英留下的生意,田英的产业,全由他打理,他自然不在宫里了;清书又因我的多疑给屈杀了——抬便轿的换成了脸生的十五岁小宦华辰和乐时,我一见他俩,便后悔得了不得,想起清书昔时的许多好处来,一时间许多不顺心的事涌上心来,我脸色一瞬黯淡下来,钻进轿里,吩咐加速去往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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