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驿传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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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极力配合晖之,立时封了金陵八门,搜寻刺客踪影!慕容排查各处,六天后,在清风驿东边三十里的一条河里,发现了使臣的头颅——发间辽国皇族特有的金镶玉大龙宝簪不见了!刺客,要轻装简行,急于回去向幕后之人覆命,这是一定的!刺客是个高手,可高手也有来处和去处,高手也要吃要睡,总会留痕迹的——晖之和手下,查遍了那日出现在清风驿的所有唐国人——辽国人早走光了,当时也不好去盘查人家!结果发现,其中有个向使臣贡献鹿茸的老者十分可疑!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使臣最后留宿那晚的大宴上在厨下出现!且根据晖之整理的名册,我方派出的人的民籍都能寻见,只有这个老者殷老,连个名字都查不实!
当时接受贡献的人,是使臣自带的宦官,我总不能追到辽国去找他来问吧!如此一来,事情更可疑了!那个宦官听得懂老者的话——那个老者会契丹语!
晖之转头查使臣最后见的人:经仔细寻问,使臣最后见的是几个乐伎。都是从宫里乐坊选出的美女,事后也没有少一人——好色的使臣正在盛年,留了一个叫春奴的陪寝,春奴留在营帐中,使臣如厕后,回转途中死在帐门口,接着大家开始哄闹起来,使臣断头,头颅不见的消息传到春奴耳朵里,春奴吓瘫了,缩在榻上什么也说不出来!
厕所的瓦棚顶上,可见刺客的足印,但使臣是在帐门口遇刺的,没人见过这刺客!可能刺客是在使臣走在路上的瞬间,迅速出手,割下了使臣的首级!多快的身手!这么好的身手,一个老头……刺客不是姚道长或谭国师,世上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几个?我听了奏报,怀疑刺客是年轻人假扮的!必要信息知道的太少了,无从寻起啊!
但是依我看来,这刺客无非三种身份:一,吴越所派;二,契丹内斗;三,周国人所派!哼,等着吧!是狐狸早晚要露尾巴的!
江南秋七月的风光是绝好的,天气不冷不热,秋高气爽,最宜出游。朕的大公主灵若,不满于在宫里当金丝雀,非闹着要去玩儿!李玉涴不乐意,可她这日偏偏约了耿道人对弈——定云这些年磨掉了好些性子,李妃因为上次建议我挪从慧去仙居观的事,心里有愧,后来反而也和道人要好起来——定云原是宫里人缘最差的,现在成了宫里人缘最好的人了——曼曼原来和她最不合,现在竟然和她勾肩搭背,还对外号称她俩是“挚友”;紊紊和她好的像一个人,水清最亲紊紊,常说定云和紊紊都没架子,是最好的人!当然也向着她,钟后从不轻易夸别人,可现在也说她好;李妃年纪大了,可能是与世无争,也可能是心中有愧,也对道人友善起来!
当下耿道人三两句话就答应灵若出游,定云还说要跨着她的小驴子陪着灵若出游呢!十九岁的灵若大了,已经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不怎么听她母亲的话,自定云被我从泰州追回算起,灵儿她总共和定云不知说过十次话没有?却不知怎的,她就最听定云的话!当下就跟着道人跑出宫城,出去玩了!
定云和灵若在街上走着,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定云!阿云热情地和拦她的几个人打了招呼,问他们家里的病人好了吗?那些人对她拜谢不已!
定云的指甲还没留出来,便把紫粉藏在胭脂盒里,从地上扬了一坯土,制了“粪壤银”,带着灵若在街上大手大脚花销一番!两人在吃食摊子坐了大嚼一回的时候,见有个小伙在对面设台打擂。道人拉了灵儿的手,放下吃的去凑热闹!道人从包袱里拿出绿拂尘,对灵儿说:“灵儿,瞧你姨我的!”
听灵儿说,这个道人飞身上去,那个小伙嫌她是女的,还说她是半老徐娘,不值一打!台下的看客闹起来,这道人在顶门上聚了剑气,挥了拂尘打了几个花架子,打得煞是好看!灵儿都看呆了!结果才打了三个回合,那个小伙跪在地上求她饶命,哭着下了台!
守擂的下去了,耿先生没有下去!有那些不信邪的,上来和她动手,一个个都败下去了!
连打了五六个,赢了三十几缗钱,定云便要下去,这时有个乞丐模样,胡子拉茬的高挑汉子,飞身掠上台来——据灵若说,这个人约二十五岁上下,其它五官记不清了,头发乱蓬蓬的,勉强梳了个髻,发上别一根断木筷子,穿一身脏兮兮的褐色旧袍,宽肩细腰,只记得他眼极亮、鼻梁甚挺就是了,那人上台报名道:“在下舒州田英,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耿道人豪迈地一拱手:“好说!在下是金陵耿氏定云道人!”
台下一片哗然,认识定云的人都大声为她助起威来!灵若一向文静,此时一反常态,喊得最为响亮!
田英蔑然看了一眼台下,道:“万一在下失手,把女侠您打死了呢?还是先签生死契好了!”
定云朗声大笑,拉下发上玉簪别在腰间,散下长发,道:“不用,若打不过,我会跑的!我看英雄眼蓄精光,身携锐气,为何不去投军呢?”
“哼,屡战无获,白送性命,当这样的兵,还不如在家种田!看招吧!”
这汉子的招法,与凡夫大有不同,不用兵器,只赤手空拳,拳风十分刚猛,招招直迫对方,定云眼看要败,却用轻功腾挪几下,拂尘飘飞,汉子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谁知那汉,出手绝快,又不知自哪里掏出什么星子般细小的东西,连发了七八个!可是,太奇了!众人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竟没有了紫衣道姑的身影!
当下灵若在台下着急,田英收了势翩然着地,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出来!他在台上说道:“打来一顿饭钱也好啊!打输了您别跑没影啊。您倒是现个身,给我做个见证呐!”
定云道人散了身前紫雾,闪身已到他跟前,俯身捡起那人身上掉的一根摔残了的金镶玉簪,笑道:“壮士歇手!我输了!修补这个,是我长项,我可以代劳!”
田英脸一红,夺过簪子:“不用!女侠若承认输了,只要借我一顿饭钱!”
定云反手将拂尘丢给灵若,“何用那么麻烦!本先生可以请你这后生吃几顿,顺便,介绍一个朋友给好汉认识!”
我坐在流杯宫听灵若给我说到这儿,心里不觉一寒:不知所踪的刺客,竟真的还在金陵!我含怒问灵若:“那个田英后来去哪儿了?那根金镶玉大龙宝簪,制法独特,是辽国皇室专有的!他…他一定就是钦犯!”
“父皇!不可能的,您一定是弄错了!我已经留他当公主府的护院了!”
“胡闹!”我大怒,喊过宁安:“你带兵围了太宁公主府,捉拿刺杀辽国使臣的凶犯田英!”
灵若丹凤眼一眯,走上前伸过手来牵我那玄色火珠龙袍的袍袖:“父皇!慢点!我曾答应过人家,不论他以前犯了什么错,本公主都饶过他的!总不能第一件事情就言而无信吧!”
我柔声嗔道:“你胡闹,就怪父皇母妃太纵着你了!那耿道人也是!胡闹惯了,竟把你也给带坏了!”
灵若拉着我的袖子撒娇:“父皇!您找他问问就成!可千万别害了他!他是个人才,灵儿瞧着,比萧将军武功还强十倍!”
我在灵儿面前总是很快心软,口气已柔的不能再柔:“瞎胡闹!他是敌国的人!什么舒州人,全是骗你们的!”
灵儿撅了撅红润的唇,细声细语道:“父皇,他没骗我和耿娘娘!我们在太白楼落座之后……”
他告诉我们,他本是周国剑客,母亲本是唐国舒州人!父亲是周国的一个医士,早已亡故。早年全家落户在周国。他今年二十六岁,为增进武艺,在四方游历,曾在吴越莫干山从一世外高人学剑多年。去年,因老母生病,接家书催他回家相见。他回家伺候好了老母,走在大街上,见周国的荆大将军贴出榜文:今晚三更,谁能至将军府取吾枕头,明日献之,赏钱三百缗!田英手头紧,便上去揭了榜。晚上,他伺机潜进将军府,趁将军及夫人熟睡之机,用鸳鸯绦自房梁上坠落,绦上银钩轻轻钩住枕头,小心取了,再于梁上轻身遁走至屋顶,步瓦而下离开了荆将军府!第二天去献枕头,亲眼面见了荆将军!那荆将军含笑把田英夸了一阵,将他请进内堂,求他前来江南,割取辽国使臣头颅来验,介时赏钱三千缗!
田英见如今世道乱,心想还是挣钱最要紧!于是就和荆将军商量,大老远揣首级回周境不现实,自己成功后,可以找一个希罕物为凭证,代替首级!荆大将军谙熟契丹服制,就指出要使臣头上的大龙宝簪为凭!田英答应了。荆大将军又说:“壮士你一人前去,恐有不测!吾将派心腹暗中跟随于你!若你忠诚可靠,前程勿忧;若你见异思迁,则必身首异处!”
荆的心腹是谁?他是一无所知!于是,他连夜起程,赶奔唐国,假扮老者,混在清风驿等机会!
我听了灵儿所言,心里有数了。已猜到周将姓荆的,料必是他国晋王柴荣的心腹荆罕儒!费心设计杀害契丹使臣,令我朝多年对契丹的经营一瞬瓦解,这恐怕只是第一步!
我眼梢瞟了一眼灵若,见她眉飞色舞,全无一点公主样子,倒越发像那个道人,便冷脸说她:“他连军都不去投,分明看我唐国不起,怎么可能甘心做你的护院呢?眼下必是跑了!”
“父皇!那是因为我使了个激将法!”
我们三个在太白楼,耿娘娘竟一口就把我俩的身份给说了,那个田英竟也一点都不惊讶,说他早年见过吴越主钱弘俶,还救过废主弘倧的命!我俩官不算最大的!
接着耿娘娘同田英喝了好些酒,那汉子喝不了多少,定云娘娘脸色都不带变的,可他一个大男人早醉了!耿娘娘用指头蘸了酒,把田英的醉样画下来,和他那是一模一样!我借机就请田英留在唐国,要不就立马把画像画在纸上,把他交官拿办!
田英大笑道,他要存心逃,我们有画像也追不到他的!可他说,他崇拜耿女侠,想留下来跟她学画!这个田英醉中还曾说不少大话,狂言自己在吴越时,才十几岁就奉他师父所派,下山保护过废主钱弘倧,一人一把剑单挑胡进思派的十五名刺客!
灵若高兴地吹嘘道:“我接口道,你的武艺也没啥了不起的,我哥可能就比你强!只不过,他是燕王,你敢打吗?”
田英顺口就接道:“我连娘娘都敢打,别说王爷了!不过,荆将军还欠我三千缗!”
“父皇!于是我就承诺他了,我说,田好汉!你奉周人之命杀害辽使,在唐国已犯死罪!本公主呢,念你是我的朋友,赦免于你!条件是你留在唐国,做我太宁公主的护院,我以公主身份,赐你赏钱一万缗,外加五百两银子!我还派人去周国你的下处,把你老娘接过来!”灵若单膝点地,难得谦恭温驯地求我:“父皇!求您了,把他老娘接过来,他和周国就没什么关系了!要知道,他爷爷辈的亲人都是汉国一派的,他爷爷做了慕容彦超的军医,三年前,那慕容将军兵败,夫妇投井自尽之前,慕容彦超手刃了包括他爷爷在内的好多人,他在周国境内,半个亲人也没了!”
“灵若!你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什么!朕不在乎这个田英是哪国人,他是周国人派的,朕心里也有数!你竟还承诺人家,说可以去周国接他的老母!你知不知道!上一回,我们子民以船舶到周国去买米,人家都不让!田英一旦不回周国,那荆罕儒一定会杀他老娘!这个人连自己的娘都舍得下,怎么会是什么‘好汉’!灵儿啊!朕现在担心的是契丹人!”我急了,紧皱着眉头,举目看向绝美的闺女,此刻的我,只是一个父亲,一点帝王的架子也没了:“灵儿!我的心肝儿!你真的忍心叫契丹和周国勾连,一同来打你父皇?使臣可是辽主耶律璟的舅舅!耶律璟现已和咱断交了!现在抓到了田英,正好把他交待给辽主,只要他改了心意,以后人家万一攻打我国,我还可以用他为援……”
“父皇啊!您看女儿的面子上,就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我和耿娘娘从不认识田英,就当他仍然还在逃……”我的灵若竟然哽咽起来,语气已是哀求,她美目流转,看向一旁的玉涴,可李妃一言不发,还递个眼色,甚至是劝阻于她!灵若不顾玉涴,求我道:“爹!这个姓田的汉子真是个好汉!你千万莫杀他,也别把他交给辽主!这样的人可不常有啊!儿臣求你了!”
“哼!好汉…哼…好汉…”我喃喃重复了几遍,心里暗笑:跟着耿道人出宫才几回?竟带回这种江湖习气!不对!那田英必有什么过人之处牢牢地吸引住朕那不谙世事的娇女,就像当年的耿道人一样!
我沉着脸站起身来,看向灵儿通身穿戴的极品衣饰,这些都是玉涴的心,也是我的心!我心一软,决定给田英一个机会:“你别闹了!如何处置他,等我见了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