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飖谍(11)锦绢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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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楼上,阿云睁开倦眼,上下打量我一眼,平静地对我道:“快去守着皇后,到这时候了,还不分轻重,害人家平白招怨。”
我叹了口气,“阿云,你受累了!我已让吴耀光配了保元汤,你且用着,待钟后稳妥些,我定来的!”
定云阖了眼,“去吧,别来了,我倦了!”
我怀了十二分愧意,逃也似的离了云暖楼。依着我的本心,我心里爱她比旁人更多,此刻根本不想舍她别去!可是钟后,她是我的发妻,又刚冒死为我生了谦儿,我若此时不去,不是狼心狗肺、枉为人夫?我爱定云,我心确知。可我就不爱钟后?我知道,这两者不能相较。在这一刻——至少是这一刻,为我诞下皇家嫡嗣的钟后,比任何人都要紧!
我下楼不多时,就望见来通报的文小何。他却不是叫我去看钟后,而是报了一件大事:边将军又有密书来了,传书的使臣在清晖殿候传!
“快!上清晖殿!”
我急火火的跑到清晖殿,见了边将军的使臣,使臣递上了边镐的血书!
臣边镐再次上言吾皇:前因逆贼孙朗、曹进谋反,二贼往投朗州刘言。臣向日昏昧,探知刘言忠顺,报知吾皇。蒙吾皇派使臣招降刘贼,刘谎言来归,今臣始悟其奸诡,刘贼实欲整军犯楚地也!臣今日方深悔探报之谬!臣又探得孙贼言:“朗在金陵日久,知如今朝廷国无良臣,军无良将,忠奸无别、赏罚不明,如此得有其国尚属侥幸,何暇兼人!”贼将刘言手下王逵,闻之有反取湖南之意!乃使孙朗为先锋,密返长沙,欲烧臣帅府致臣于死!会天降大雨,火势未成。臣幸有更夫暗传消息,逃遁离府,遂得生还!今孙、曹二贼,领王逵大兵来犯,臣先次上书,未见援兵!今唯固守待援,望吾皇恕臣无能,速发雄兵救拔臣于危难之中,以靖湖南之乱。臣镐洒血泣书,不胜焦急翘盼之极!
我见了这书,不觉手都发抖了!赶紧用小楷给他回写了一份《奏状》,忙叫了萧阙,令其带了我的回书领了六千人马,火速支援边镐!
我目送着沉玉离去,心里却犯了狐疑!边将军的上次密书,是在几个月前发的,上面根本没有求兵的话!但这回的锦书上,分明写着这是第二次催兵了!莫非…莫非我身边混进了刘言的谍者,莫非…边镐的头次上书被人调了包?
我越想越疑,边将军的使臣方才已随了萧沉玉走了。我只有拿出边镐的头次上书和二次上书来对。
一看之下,果然有问题!我自恃妙通笔札,谁知常年玩鹰,竟被嗛了眼!两封书笔迹虽然极其相似,但笔画处还是有区别的:两书都字迹娟秀,但第一书笔划转折处缺了力度,留有虚白,乃女子仿写的!
我看出破绽,不由极怒!第一书到第二书,时间迁延了四个多月,远水难救近火,边镐只怕……
一时我只觉失了底气,软软坐倒在龙位上,闭了一回眼定定神。想了一会子,我倏然展眸,目现寒光,对着文小何扬声道:“文小何!你传这锦囊,可知过了谁的手?”
文小何道:“这锦囊先由使者传到清晖殿。定云仙师恰宿在内殿,命她身边的佩飖,拿了此物来到昭阳殿门外传给我,我再送给圣上的。”
佩飖!那个我在燕云馆见过的姑娘,文小何亲选来的小奶妈?不、不可能!这人仿写边镐笔法,骗过我方家法眼。唐国算是高人异士冠于天下,朕数遍朝野,可能只有冯正中、徐铉、常梦锡、鹿虔扆、钟谟他们几个的书法造诣最高,最多再算上朕!可是有这种水平,还要见过边镐字迹——不对,朕忘了!还有耿先生!定云是成名的闺阁画手,其书法造诣也确实高,不输于他们几个!
定云…定云绝不会!她从不关心朝事,且她对我…我断不疑!可佩飖,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是像定云那样从小有才女师父教的…她…借她个胆,她也没这本事!
事已如此,我脸上无光,也不找朝臣议了——唉,劳师远征,花费钱粮无算,这么一来免不了又要折损兵马,这些可都是我唐国的好子民!但愿边镐给朕撑住,但愿萧阙早点到!
我且顾不上想锦绢书的事儿,眼下去陪钟后要紧。我丢掉了杂念,在钟后床边坐了一宿。钟凝烟一醒,瞧见我在,极是动容。她握了我的手,微微启唇一笑:“伯玉,今日我才明白,咱七夕的誓也不是虚言!杜子远说你跪下来,哭着求他保我…皇上,凝烟有这一遭,怎样都心足了。耿先生——定云实则是好的!当初,是我想除了她的,现在她屈身降体救我性命,倒叫我无地自容!伯玉……今后我们姐妹们在一处陪着你吧!”
我轻声道:“你莫说话!歇歇保住元气要紧!我给咱儿子取名叫从谦,他长大有谦谦君子之风,就和烟儿你一样。朕得了这些好儿女,又有你们一班佳人在侧,已是心满意足。这锦江山,都是为他们儿孙留的,有固然好,没,朕也不在乎!”
钟凝烟容色惨淡,阖了眸子,语音柔和平静,宛似梵音:“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数。但臣妾想,只有江山打下来,才有皇上和臣妾们的好日子。你心里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顾念臣妾!臣妾及李妃、陆妃、冯美人还有耿妹妹,都好好的在你身后,别无所求,只望着你好!”
钟皇后真是贤惠!我心头一暖,握了她的手:“爱妻!你放心!让为夫去督着江山,你们带着儿女,只过好日子就行!你且在此歇着,朕前朝有些不顺,有一件事急待去办,待少时妥了,再来陪你!”
钟后一派慈爱,半睁倦眼回我道:“臣妾倦怠,皇上理好事务,就请自行安歇吧。您的心意,臣妾明白了。”
我狠下心肠,辞了凝烟。对清晖殿的《天下山河图》,我仔细想了一回,心里已定了明日要如何处置佩飖。虽是极不忍,也只好如此了。
我离了清晖殿,趁夜打轿去了云暖楼,我自己进去陪着定云,却在去的路上吩咐宁安,明早趁阿云未醒,将佩飖悄悄带出云暖楼,带到千春亭,亭阁四面都用宁安的心腹把守,传话旁人均不得打扰——朕要亲自问她的话!
那个夜晚,定云和我没说几句话——她将血渡给钟后,元气已伤,自然没什么气力。我卧在她身侧,一时被已温了。定云翻身向我,熟视一瞬,可能瞧出我心中有事,嘴唇一动想要问我,可最终也没开口。
我欲盖弥彰,劝她道:“睡吧!没事!苦有事也是唐国的事,与你没干系!你只要歇好了,把元气补回来,就什么都的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我蹑手蹑脚离了云暖楼,坐轿前往千春亭!宁安办事甚为牢靠,早将那青春美貌的汪佩飖带了来——其实我心里存了私心,若把她交到大理寺,是一点活的机会都没有的,先由我问她,也许……
我见面前的鹅黄衣裙的汪氏,一对宫髻上束了淡黄飘带,楚楚可怜,心里以为错怪了她,实在不敢唐突于她。我领她到亭中汉玉方桌对坐,便温言问道:“佩飖——你可知朕给你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我眼风一扫,宁安忙铺了纸,佩飖写了,笔体完全与边将军第一书不同。
我闲闲笑道:“阿飖!你的字真好!但不知,你可能仿得像你主子的字?”
佩飖纯纯一笑,道:“她的字我看过,绝对可以。”
“好!你且写来看看。就写‘燕云馆’三个字!”
佩飖脸色不变,甜甜一笑,露了几颗白白的牙,“皇上!云姐姐的馆子不是有您的墨宝嘛。为何要阿飖写呢?”
我心里益发不确定了,也温温和和,眼中还带了几分长辈看小辈的感觉,含着微笑说:“朕方才看你的字,觉得你是个人才!我朝像耿先生和王感化这样的才女,在朕手上都是重用的。你也不例外。燕云馆要扩建,旁边新起一座宫楼,增了不少景致,此楼拟叫‘留云楼’,再加原客馆处扩出一个大院,供宫人居住,就叫‘揽云院’,你若提得好,这匾都由你写!朕一大清早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给阿云一个惊喜。”
佩飖朗声谢恩,耳边翠色耳坠悉悉索索的晃着,整个人明艳夺人:“婢子谢皇上青眼!”
千春亭里,四月明媚的春光中,我注目于宫笺上佩飖飘逸的行楷——云字的撇折处含着虚白,与仿写的边镐头次锦囊中的绢书上的习惯一模一样。
我抑住心头的失望与愠怒,故作无事,拍手赞了一声:“好字!朕的字是打小练的,一点不马虎;阿飖你呢?怎么会有这一手字的?”
阿飖抬眸看了我一眼,仿佛没把我当皇上:“我爹把着手教我的,我从五岁就练字,到今年练了十年了。”
“好。”我肃容沉声道:“换了斗方笔,你将这两处堂名写了吧。”
那汪佩飖拿了“抓笔”,胸有成竹,须臾之间,写就了“留云楼”及“揽云院”的字样,神态像极了定云写字的时候!她搁了笔,吹了吹纸,调皮一笑:“成了!”
我看了她的字,真有点心疼!她写的是柳公权所创柳体。十五岁的人,比从嘉还小一岁,却比在唐国已小有名气的从嘉练的还要好得多!都说文人相轻,我一直不承认柳公权大师的字比羊欣大师的字好,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佩飖的字比我的好太多!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