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月手(2)哭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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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从钟凝烟口中得知从慧不见了,仙居观里换了另一个孩子。本已病得气息奄奄的我,一下子从榻上惊坐起来!我脑中闪过一个个念头,最后,我想到近日发生的贩童案,如果萧俨他们的调查属实,我发现最恨我、最恨唐国也最恨定云的,十有八九还是永宁宫的人!我决定,就算豁出命,也得去永宁宫把阿慧弄回来!这算是给定云最后一次交待,同时也给我一次交待!
我忽然想到,阿云可能比我先知道这个噩耗——萧阙现在到建州与吴越的吴程交割地盘去了,可是他走之前呢?她一定知道了儿子在仙居观,并且在她赶到时,她极有可已经知道儿子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不停盘算,打定主意要孤身前往泰州。可是,在此之前,我得去一趟仙居观!
那天刚ru夜,我就坐着软轿偷偷去了仙居观——押轿的是李宁安,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抬轿的是竹墨和清书,他俩和定云是老熟人,我也信得过!
可我还没到仙居观,就有一个小乞婆在去方山必经的小道上堵了我的路!我在暗夜里,乍听见她如此凄厉的喊冤声音,不觉暗自心惊!我是微服出来的,顶风冒雪,病又极重,自然很怕颠簸,一行四人,行路的速度也只得大大减慢下来。何以这个人还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呢?我坐在轿上,轿子不停,我一时有所触动,又出于好奇,只撩开青色棉质厚车帘看了一眼,竟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人是太湖的小妇人章岳氏,从慧之前的奶娘!
我急忙吩咐住轿,叫章岳氏近前说话!可谁知那小岳小腿中箭,已受了重伤!
接下来我听到的讲述,令我如雷击顶!完了!区区数日光景,那活泼可人的汐萍、淬月两个明艳的小美人,竟给那孙三麻子的余孽杀死,又莫名奇妙地草草埋葬在原宝华宫的废宫碑前了!
原来我没去看从慧的几天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先时慧儿有点低烧,那个赏荷本人深得定云和晖之的真传,本称名医,看了几天分明好了。可凝烟身边那个素珠,不依不饶地怪罪定云的人,赏荷见她不讲理,随即就与她理论。随即其它宫里派的人纷纷也卷了进去。照料阿慧的事就没一个能做主的。众人从后园云房闹到前庭,那素珠仗着钟后,上去就给了赏荷一巴掌。硕玉等几个人上前拉架,不知是谁打翻了灯烛,将经幡给燃着了。李宁安手下内卫军的人进来灭了火,素珠将这事回了大宫女木棠,木棠又回了钟后。凝烟急着照料我呢,自然不上心,找汐萍和淬月两个相熟的训了话,换掉了直接经手照顾孩子的章岳氏,剩下的,竟扔给木棠去看着办!木棠心里偏着素珠,竟又托着钟后的话,叫素珠处分赏荷!素珠立马便宣布让赏荷离去,另派了个叫闻黛的接替赏荷!赏荷与闻黛,先前都是定云的徒弟,可闻黛因为不义,早就给我扔到了永宁宫!怎么她竟然能回来?我听到这里就觉不对,再问时,从章岳氏口中听到的,竟与我先前所知全然不同!
章岳氏道:“赏荷姐姐见了闻黛,又见了素珠盛气凌人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只怜我被撤后暂时无处栖身,便与我一同夜行要回她的卢妃巷。可刚离了方山,便遇上打劫的,拔了我等钗环,掳了财物,还当场杀了赏荷!赏荷被杀之后,我也受了重伤昏迷了,那贼人竟也不是太在意我。我在雪地里被一乞丐所救。恩公引我到后湖西南的一片果园里安身。
我在果园旁他的茅屋安身了几天,循着原路跑回来。到了方山下,却遇见了陆娘娘身边的硕玉,硕玉跟我说:‘出了大事了!原来皇上下令赐死孙三的人,有几个漏网之鱼可能就盘据在方山附近!你和赏荷走后的第二天,新选的刘妈也上来了!又过了几天,仙居观众人从素珠口中得知云仙师已到大理寺客馆,于是汐萍、淬月是去叙旧,而我和澧兰,都接到了主子娘娘们托内卫军将军曹林郁带的话,要我们代表她们去劝云仙师回宫!我们便将小皇子托给刘妈,并文副总管先前找的几个嬷嬷看着,料着当天往返没问题!谁知贼人伏在必经路上,下手的时候骂骂咧咧,口口声声说要给孙大首领和手下弟兄报仇!他们是有备而来,他们人马也不少!曹林郁将军不敌,虽然亲手击杀了几个领头的贼人,他手下又除了旁的贼人。可曹将军怕皇上降罪,留下遗言自尽了!自然,我们一行几个女流之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我的脸给贼人砍了一刀,腿上中了毒箭。汐萍、淬月是当场死了,澧兰受了重伤,由我背回来的途中死了!我带着伤,冒死跑回宫里,告诉了陆娘娘,陆娘娘一边支会了皇后,一边派人报了冯相!冯相后来派了管家来回陆娘娘,说贼人已伏诛,剩余之事事涉宫闱,需禀圣旨或皇后懿旨办理,哪儿都不便插手!陆娘娘去找皇后,人在清晖殿,别人进不去。一会儿皇后出来了,叫木棠去跟陆娘娘说,她没空理这事儿,叫各宫抚恤自个儿的人,等过阵子再说!流杯宫李娘娘做主,叫澧兰的家人领回尸首,宣布她是护主死的,给予义仆名号,从优抚恤。汐萍、淬月落了道籍,却没宫籍,又不知来处,无从优恤。只能埋在原宝华宫基所在的宝华宫碑旁,因原来宝华宫去世的道众,都是埋在那里的!’……”
章岳氏转述硕玉的话到此,已然泣不成声了!“圣上啊,圣上!这煌煌大唐国,真没有我们这些婢子们说理的地方了吗?!小的听了硕玉的话,借了丐叔恩公的衣服蹲在这山道旁的林木里好几天,就想问圣上您这句话呀!”
小岳是不知我此刻的感受!我只觉得,一国之主如我,在此刻简直就成了个笑话!这暗无天日的唐国,难怪tan官周浚他们要跑,难怪定云想跑,要是换了我处在国君外的任何位置,我还不准定就跑了?
“哈…哈…”我一手抓着轿帘,狂笑了几声,“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血滴在我黑色的宝雕裘上,正如点点落红坠入乌江,我迷糊了似的喃喃道:“干的好事,全都瞒着朕!朕要找她们去…找她们问问去…朕…朕该到哪里去呢?!”
李宁安跑在轿边,见我这样,已是慌了,他一边取黄绫绢帕替我拭口,一边劝道:“皇上!皇上息怒,不如先回宫,养好病再说别的!”
““不!咱还上仙居观!朕还没糊涂呢,你休想也来欺负朕!”我身子前倾,一手扶着轿门,一手抵着胸口剧烈地大咳一阵,“到底是怎么回事,朕非得问清楚不可!”
停了一停,我含着悲悯看了小岳一眼,柔声道:“不要怕,小岳,回头朕找吴廷绍的徒儿和杜子远的徒儿一起给你看伤,保准医得好。你先去燕云馆的客房来时你的屋里住着,赶明儿好了,朕赐你千金,送你回太湖!”
小岳默默朝我磕了几个头,娇娇弱弱地仍跪在原地,她原本白晰清秀的左脸上,给一条又宽又长的伤口破了相,瘦弱的身子穿着黄褐色乞丐破衣,单单薄薄的,我一个外人瞧着都心疼!
我叫过宁安道:“传信,叫暗卫上来,把仙居观给朕围严实了!让小文的人上来几个,带岳姑娘回馆子去!小岳,你的腿不能动,就在这儿等一等吧!对了…对了,再叫小何的人去一趟碧桃宫,让陆紊一定护好了硕玉,也给她治伤要紧!”
李宁安以鸣镝传信,不多时暗卫与小何的徒弟都到了。小何的徒弟几人抬了小岳,坐软轿下山去了;暗卫的人一身黑衣,对我行了个礼,我坐在轿里,透过雪帘看去,见他们军容整肃,飞也似的先奔仙居观前去了!
我眼角带着方才为小岳所流的泪,眼里藏了些深意,撇了宁安一眼道:“我们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