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设结局篇:离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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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变幻,周主郭威替了汉主占了中原,但这与我定云道人无关。这么些年,我虽应邀屡屡回宫饮宴,宫中掌故尽知,却故意避着李璟,常去与萧沉玉等人喝酒。不管怎么说,只有我知道,到此时,我对他还是有些余情的。为了保护我的从慧,好多年后,当我的从慧长大以后,我最终抗旨,按慧儿自己的意思,把他送到了武夸山修道——我原来的徒弟揽桂,因为传书有功,得到朝廷嘉奖,被安排在了那里。
直到有一天,我听说了一个惊人消息。我朝与柴荣对峙,屡战屡败,李璟只得削帝号上表称臣请求大周退兵。柴荣终于退了兵,可李璟,答应另外送他几名美人。
送去的美人,是大唐国闻名暇珎的杜氏大小雪,听说柴荣十分宠爱,修了一座朱楼,与二美日日作乐,果然有许久都不曾烦扰别国。
但是,因此事死的,却是冯曼曼。因为冯延巳在凌美人离宫别居后不久被重新启用,但到如今又因办事不力被问责了——李璟因冯相是故人,又病在床上,所以只除了冯相的官职,没有作其它处理。可没过多久,老冯还是去世了。冯延巳一死,李璟伤心得不得了,原要问责的话半句也没有说,还亲手给他送上宰相的官服,命人做了一桌子鲈鱼,自己守着他的牌位化着纸,絮絮说了半日的话。
可是就在这个口子上,宫里忽然谣言四起,人人都说降为国主的皇上,要用美人讨好柴荣,而这个美人,便是唐国第一舞者——冯曼曼。
谣言传得极真,甚至还说国主送自己的爱妃给周主,是表示无上臣服。据萧阙说,冯曼曼哭着去问李璟,李璟舌灿莲花,指天画地说决没这事儿,还立刻让李宁安去查散播谣言的人。冯曼曼翟衣盛装为换了紫袍的景通跳了一舞,含笑而去。但是,第二日,还是发现了曼曼红衣的遗体——我想,她也同我一样,不信他吧。
经了这件事,我在宋为的陪伴下,告辞回了天机门。师傅天机子姚端,竟已在几个月前辞世了。据说,师祖死前,却去金陵见了李璟,劝他不要再强行抗周,为唐国留点家底。但李璟,果然不动声色地亲手送了一把药锄,要姚师祖别过问朝廷之事,可保一世平安。姚师祖知道,李璟认为凌美人、杨仁、史守一、刘太监等人之所以行动,与马道元之死一样,都是为了姚端生子为帝之说,所以,天机子知道李璟猜忌于他,最终师祖长叹离朝,并在塍玉岛上谢世了。
我的脚刚刚踏上塍玉岛,就听说如今大周为了巩固大周对唐绝对的优势,柴荣逼李璟下决断除掉宋齐丘,宋齐丘躲进九华山,准备连络王廷政和长公主等人的势力,取出的宋相勾结刘彦贞父子自德昌宫内库贪来并藏在九华山秘宝,用以拥立五王爷保宁王景逷谋反。可谁知,王延政早被迁回金陵,只在唐国重臣的眼皮底下,根本不能有任何行动。至于长公主等人受斥之后,根本再不敢起异心,加之时过境迁,广德公主对干侄子李璟的恨意,早已消减了。这样一来,广德便不再向宋相一伙提供资财,宋相派去看守九华密库重宝的军士便再也无人雇请。军士起事,也在情理中。屋漏偏逢连夜雨!刘彦贞治理地方不善,遭人弹劾,李璟心中生疑,派人查出刘氏父子贪墨库宝的铁证!(但刘身为首屈一指的大将,并没遭到处理。最后,贪了钱货买名声的刘将军,在与周国的一次战争中为国捐躯了。)
恨透了宋相一伙的九华山守库军士,带领着钦差天使李宁安,找到了九华山山腹中的藏宝地。有个人向李璟匿名举发,称设计修建此密库的人根本不是谭紫霄,而是天机门周昱的徒弟周正清。而暗地花巨资雇用周首尊的人正是宋齐丘本人!又是宋齐丘!听到这个信儿,李璟是怒极了!立刻派人上了塍玉岛,把周正清正法了。
又辗转查出举报他的人,正是周的徒弟丁觉生!丁师兄认为,目前我已失势,天机师祖已死,天机门一旦易主,他师父周正清是毫无疑问的新门主人选,他以为只要告倒了周首尊,他就可以上位。李璟认为丁师兄举报周正清,虽是为国为民,但也是不忠不义,所以密令文小何前去赐鸩酒,将丁觉生也处理了。
但也有放过的,原来,因为马道元道长当年心软,没有按宋太后的指示除掉帮助处理病儿的真柳眠。这个人被马道长收为徒弟,也留在太湖了,她就是马馨颜师姐!时间一长,马师姐不愿顶着湘怜的容貌过日子,所以一见天机子谢世,周正清和丁觉生被诛,她也无比怨恨,竟跑去告诉了李璟当年的全部真相,也露出了真容。可是,出乎意料的,李璟没有杀她,却说她是个忠臣。打发她到燕云馆照顾我和从慧了。李宁安、文小何奉命到天机门传旨,我恨死了李璟的残酷,便又说服了宋师兄,领着儿子带上马师姐,狼狈逃回了燕云馆。
已被流放九华山的宋齐丘毕竟还是有智谋的,他料到会有人倒戈,于是私出重贿,蓄养了七百死士,可是他还是棋差一着,他布下的死士,终是不敌李宁安的部下和陈先卫的援军,全军覆没了。
李璟闻报,马上到燕云馆,正色求我,要来了我手中的两块半玉,打开机关,亲自带人取出了秘藏。这是冷战多年以来,我们第一次真正对话。完全为了公事,我以前从没告诉过他,我的两块佩玉有什么用,可他一看九华山秘库的门,就知道和德昌宫是一样的。二话没说,就要用来试试。他又一次好好敲了门,向我“借”了玉,规规矩矩道了谢,优雅地拂袖走了。怪只怪他和从慧太像了,自那回以后,从慧知道了他父是谁。后来就开始怨我了。
至于从慧怨我的原因,是因为景通有次趁我和马师姐都不在,他竟悄悄回馆,又悄悄对儿子说尽软话。他告诉儿子,他对儿子的爱比之他对其它儿女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既使儿子不上玉牒,也永远是他的宝贝儿子,不上玉牒,只是为了让他远离那个害人的位子,绝不会阻碍儿子以后的前程,儿子,是属于他李景通的,更是属于从慧自己的!
至于从慧的娘亲,我,李景通也对儿子有了交代。他说这么多年,心里从来没有丢下过我。是我太贪,索要了帝王不能给的东西。而且,他还让儿子告诉我,要我等他。他说唐国不稳,烦恼的事一大堆呢,他什么也顾不上。以后,等他说动周主,把位子丢给老大,或是等有一日大周也垮台了,机会重新属于唐国的时候,他还会再回来求我为妃!
儿子听了景通的话,在馆子闭门想了好几天,然后对我的态度就淡下来了。小从慧还总说些怪话,说什么这世道,只有修道才最自在!我也只好徒叹奈何!这也渐渐令我萌生了,放他修仙避世的念头。
为了延长唐国的国运,李璟亲自撰文,手书降表,用谄媚谦卑的口吻向周主乞怜,求他退兵,并答应将秘宝献给周国。奇怪的是柴荣并没有收,还要李璟修好城防,日后再战。
以我从前对他的了解,一向高傲自负的李璟,在他写那篇降文和被迫降格献宝的时候,他心里一定是在滴血的。但他听了柴荣的话,用九华秘宝修筑唐国的城防,工事修得极好,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我,最终见识到了这坚固城防的作用——但是,也仅仅只是将唐国的覆亡推迟了一年。
得知了宋相的反心,聪慧的李璟并不意外;看见了九华山藏的秘宝,李璟那时一定恨极了宋齐丘!同样恨他的还有柴荣——如果一位有谋略、野心、威望、根基的老臣,继续留在敌国的话,对周国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威胁。宋齐丘,作茧自缚,自此时起,已成双方的弃子!
在柴荣的默许和推动下,宋齐丘终究在九华山的家里被除掉了——李宁安传话他的家人,谁也不准给宋相送吃的,数天后,这个昇元帝一生倚重的谋士,就这样被饿死了。
宋齐丘的死,既不是开头,也不是结束。陈觉因为暗地里投靠宋相,吃了很多败仗,外加陷害大臣严续,最终被李璟赐死了。要知道,以往陈大人与冯延鲁一起与柴荣打仗,大败后本来要流放,顾着多年的情份和盏花的关系,李璟都没有动他二人,后来,陈觉说降李仁达不成,矫诏发兵,最后仗也没打赢,可就这,李璟还是没杀他!可这次,见陈觉为了排除异己,居然这么卑鄙,利用周主坑害严续,李璟也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李征古也因是宋一伙,也被处死了。这个时候,李璟才发现李征古这么多年,所有的发言,观点和宋齐丘一模一样,周主打过来那会儿,李璟急得在朝上哭,他居然笑话李璟说是不是保姆没有来?李璟表面忍下不说,心里那叫一个恨!
李征古接着被早已与他貌合神离的李伯玉派到景遂带的军中去做监军。他居然对共事的景遂态度极差,还克扣景遂手下的士兵,将物资以次充好,被人举报后,李征古仗着宋相的撑腰,依然我行我素,还挟怨报复,如此在军中坏事做尽!这次要不是宋相的垮台,这些事根本就给他蒙在鼓里!
陈觉死的时侯很不甘,口口声声说以前是皇上的友人,现在死在他手里,很不服,早晚要到金陵皇宫里来索命!听消息说李璟十分害怕,经常换地方休息呢。
陈觉垮台之后,李璟公布了他的罪行,其中之一就是萧俨查得,原来他派一个叫曹林郁的用剑高手,伏在禁军多时。他事先躲在房梁上,瞒过了菡香的眼目,刺杀陈妃,再把疑点指向我。而所有动机,均与本门秘档所记一样。另外,事后曹林郁的逃脱,则与钟后身边的素珠有关。(曹林郁原来在刘彦贞军中任过职,后来被陈觉挑进了他的私兵。)曹林郁在禁军清洗事件中本来当死,因为人才出众被李宁安救进内卫,最后因为保护汐萍等不利,羞愧自尽了。李璟因着陈觉的案子,查到素珠,处理了她。旁人就再不追究了!
李景通这人,对妻妾一向是宽容的。虽然我俩到了这个份上,这点我还是信他的。素珠既然参与了这事儿,说明背后一定有钟后。李璟一定猜出了盛花儿子的死与钟氏父女有关,也知道那个背后给曹林郁留好退路的幕后主使,就是钟后。那个在我去庐州途中多次行刺于我的人也是钟后和水清一起派的!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处理钟后!
然而,可能是由于唐国的需要,我在塍玉岛上躲了一阵后,厄运终于再次降临到了杨家族人头上。
原来,当年的太监刘继恩,和杨氏关系匪浅。他从史守一那里,听说了李璟是姚端之子的言论,又翻出了当年马道元和宋太后的事,生前他就把消息传给了对李璟充满敌意的杨氏族人。最终,柴荣又一次下江南的时候,派人联系了杨家人,说打下江南,改奉杨氏为主。李璟坐在宫里,听说民间有人在传姚端的事,他已经怀疑是杨家人所为,后来又听说了改奉杨氏的话,大惊,派了尹延范、萧阙二人,去将永宁宫中的杨氏族人,迁的更远些。最终,尹延范在迁移的路上,以路途难行为由,把六十多个杨氏男子杀害了。
这就是他承诺的保护杨家人!据说消息传回金陵的时候,正值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深夜。雷电击中唐宫房脊上的螭吻像,它掉进殿内摔得粉碎!李璟听说了这个消息,先是怔了半晌,然后跑到雨中嚎啕大哭了一场,最后回身拍桌子大骂尹延范,说他是不义小人,陷他于不义!说着就手拔出挂在墙上的拂云剑,对着伏在地上的尹将军就要落手,结果被李宁安和文小何等人死死拉住了。同去的萧阙竭力地辩解,说得李璟暴怒,举起放在近旁的马鞭,将萧沉玉鞭笞了几十下!这是他们十几年君臣相处中从不曾有的景况!
尹将军是立刻被斩了,可是李璟却放了遍体遍体鳞伤的萧沉玉,放他回太湖给我报了信。我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只剩一抹冷笑。那晚雨很大,我放了一只鸽子,揽桂很快自武夸山的皇家道观接信,把从慧送回太湖。我留下揽桂接了我的位,卷了些自己的书和细软,带着儿子,与宋师兄一路去了吴越国——这么多年,无论是在燕云馆还是在太湖,明里暗里“隐居的”宋为总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没爱上宋为,却不忍丢下他一个人——他的命已如风中之叶,又对我很是深情——这么多年,我点滴在心。我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了。
然而命运,又和我开了个玩笑——我们去吴越时,在南都白云洞停留,宋师兄匿名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联曰:“吟登旃檀功德寺,醉倚帝王玳瑁宴。”极狂傲,甚合他内里的个性。
没料到,中原又变天了。比李璟小好几岁的柴荣,竟然去世了。手下的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控制了大周朝权。柴荣人虽死了,可赵匡胤延用了他的方略,并在战事上节节胜利。
这时朝里查文徽去世了,大将殒落不说,皇叔景遂和大皇子弘冀也先后神秘去世了。钟谟因为在军中犯了大忌、又坚决反对从嘉支持从善上位,也被猜忌心十足的李璟赐死了。钟大人死前极其伤心,烧了他自己全部的诗。据说李璟听说了,洒了几点泪,说了些后悔的话,但钟大人终究是听不到了。
李璟终夜害怕中原会打过来,终于决定迁都。走之前,听李宁安说他握着陆紊、钟后、玉涴三个人的手,用尽平生的柔情,告诉她们,不带她们不是因为不念着她们,而是因为路途遥远,怕她们跟着吃苦!他要她们在江南好好的,好好的等着他的信儿,要是他觉得南都不错,就把她们都挪过去,跟着他退位享福!我听说三妃都被他骗得落了泪,其中钟后最伤心,表示丢了新太子从嘉也要跟着他!
他带着文武百官先来南都,留下太子从嘉守着金陵。一路上李璟和众臣游山玩水,与当地的乡绅耆老饮宴谈天,与武将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这么多年,他竟还能一箭命中松树的枝子,和当年初见我的时候一样!他似乎暂时忘记了迁都的屈辱,又回归他的本色,度过了一段轻松快乐的日子。
他也路过了白鹿洞,却喜欢上了墙上的宋为的诗,还对人家说:“这诗是大富贵人家的气象!不知是何人写的?真是好诗!这人的功名,要是放在朕手里,保准他弯下腰就能捡到!”
这是我天大的不幸——不久之后,国主过江,大风差点掀翻了李璟的御舟。我心一软,撇下了宋师兄和儿子,打听了他的所在,隐了身潜进去前去寻他——
长春殿中,紫衣的李璟精神已大不如前,粉墙上写下他的两句诗:“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不用说,他也是想家了。我现出身形,穿的是他亲赐的碧霞帔,梳的是他为我设计的迎仙髻,簪了吴宫旧玉簪,脚上鞋子的纹样亦是他当年替我画的祥云纹。行宫比起金陵唐宫,天差地别,狭小很多,还有些老旧。景通旧日喜欢的精美摆设,一件都没有,但是室内依然整洁雅致,夔龙香炉中袅袅香雾,也依然彰显这里的帝皇贵气。
此时天刚初更,宫内一片死寂,如雾的帏帐随夜风腾起,景通纤瘦修长的身形裹在浅金锦被中,微微现出领口我为他画的紫云绕龙纹样。那件紫色龙袍,还是旧物。
他的脸色苍白,没了血色,眼角带泪,容光惨淡,五官中原带的矝贵秀气,却还是藏不住,在楚楚的病色中恣意彰显出来。
李璟蓦地见了我,一点不惊讶,反而语气尚算平和,平和中又带着些恼怒,但声音却是虚弱的,脸色也异常的沉郁:“云儿,你这贼道人,我来南都谁也不曾带呢…你,你却宁可跟着那人跑到吴越…你才认得他几年呢?!我便是不信,你心里不曾有我!要…要真是如此,你做什么那么多次救我,今日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阿云!从慧是我的儿子,你…你爱的是我!”
“国主,你守不住江山,也守不住我!你违反承诺,杀我族人的那日,我们便只能是仇人了!路是我自己选的,今后,陪着我的,只有宋为。”
“哈…朕知道,你忘不了潘易,可潘易死了,他永远也不会陪着你的!至于宋为…他不过是个影子,我知道,他文武双绝,和你相配,连我也爱他的诗!可我查过,他的血统,原是宋齐丘族中的旁支。当初送他到无尘子手中的人,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宋齐丘的族弟。他的血统,正是他不能在唐入仕的主要原因。宋为的好友李冠当年与我夺爱,如今宋为又曾化身李冠来骗你,骗得你愿带他走而不顾我!他又可能知道马道元知道的那件事!那事若传了出去,哪有大唐国的正统在?!偏如今你又与他叛归吴越…所以,这桩桩件件,朕、朕不能给从嘉留下他……”
“不…他只是个有心疾的隐士,不会伤你唐国的江山…我求你,放过他!”
“不…我不能陪你,他也不能!我死后只能丢下凝烟、紊紊、玉涴她们,留在南都之地不回,而你呢?我会下旨,令你跟儿子留在金陵…那里是我家,我化了一阵魂儿,还能飘回去找你和慧儿呢…只是你呢…永世也不能见我了!”
“不……我已忘了你,不愿……”
“定云,我诅咒你,你余下的半生会很长,凭你大咧咧的性子…身边会有许多人相陪,但…但你将永失所爱!永远…永远没有……”
我望着他的眸子,那眸中冽冽的目光,如微星映泉一般,星光渐隐,他那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暗了下去。他不再望我,阖了眼,眼角却偷偷落了泪,自顾自的喃喃道:“老大真糊涂…竟为了这个害人的位子,去害死他的亲叔叔!这位子有什么好!我…我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呀…他掌权之后,翦除了景遂所有的旧部…那些都是人才……我只是吓吓他,才说要重立太弟的!我不是…不是有心的!他竟因我的话,把景遂…把景遂毒死了……他…我只是抽了他几鞭子,关了他几天…谁知…谁知他竟会……”
“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个个优秀的儿子都会走在我前头?”他长发散乱,发已斑白,胡乱的耷上他的瘦脸,却显得那双秀目极亮,泪光盈盈的,眉目间带着无限的幽恨,他忽然从榻上勉力挺身坐起,脸朝向南方,望着虚空疾声大喊:“宋齐丘、李征古、陈觉、钟谟、李德明、王建封、范仲敏……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反对朕!朕没有错,不怕你们索命!你们来找朕,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他的目光,自然是望不见金陵的,那个方向早就被澄心堂承旨秦大人用屏风给遮住了。
他忽然呆呆的,眼里尽是痴迷,我料他是想起了一生相伴的众多红颜,凝视许久,喃喃道:“芸芸…星儿…曼曼…盏花,对不起…对不起……”又看了身旁一圈儿,握手成拳在榻沿狠狠捶了几下:“烟儿?玉涴?紊紊?你们怎么都不来?真的没有来,一个都没在!”
忽地,他望向我,眸子里的光依旧是清清亮亮的,赌咒似的低吼道:“定云!定云!你要信我,你要信我…那六十多个杨氏族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人也重重往后倒去,渐已昏迷。手却还死死扣着我的腕子不放。水清的儿子小七从善端着一杯莲藕捣的汁进来,见了我规规矩矩行了礼,对我道:“仙师看怎么好,藕汁都送不进去了!父皇说没想到南都这么苦,后悔迁都呢……他还说后悔当初接下帝皇之位…还说后悔没有立您为妃……”小七抺了一把眼泪,扑嗵一下跪在我身旁,大力摇着景通哭喊道:“父皇…父皇您醒醒,您把重担卸给儿臣,儿臣会证明,儿臣比从嘉强!儿臣一定比从嘉强啊,父皇……”
小七果然年纪尚轻,不知道我与水清的纠葛,可是在皇权面前,他竟也难保着赤子之心!
“小七,我又不是神仙,我救不醒你父皇…我…我再也没法子了。”我承认,说这话的时候,我心如刀绞。用力松了他的手,我甚至幻想这样重的力道可以令他惊醒!此刻,我已经深深明白,这几年的恩爱,绝非没有名份就可以抹掉的。我用尽内力,依然不能救醒他。唐国随驾御医和本地名医均已束手,天下此刻再无人能医他。依我推算,他所余的时间,恐怕已不足半日了。
最终我只得硬下心肠,含泪撇下待死的李伯玉,因我实在不忍看他离世的模样。
我施展轻功,尽可能快的逃离行宫,但是路上,眼泪还是沾(诗)了我的碧色道装——这是碧霞帔,就是当年他赐我“耿先生”之号的时候送我的衣衫,我想我今后,怕是再也不会穿了。这套衣裳,如同我与他的回忆,都只能被久久封存起来了。
我哭着去到我与宋为暂栖的客栈——宋为已是平静的去世在那里了。令我恼恨欲狂的是,李宁安也在那里。
“宋公子是心疾离世的,走得很平静。但是皇上有旨,在他死后也要败了他的名声,说他携书潜逃吴越而伏诛,尸首以木伐浮于水,为的是罚他最终背弃了唐国,至死也要漂泊无定。皇上说了,就是要用他一个逝者,来震慑江湖人心。皇上另有一道旨意给你,便是放你自由,愿你长寿。”
不知为什么,听了他留的话,我一头青丝,瞬间寸寸染上霜华。我不顾景通的意思收敛了宋师兄,痛哭过后,我站在江风中,抬首,已是月华满天。
自此,我孤孤单单的飘着,却又有许多宾客在我这前朝旧人的身边相伴——儿子虽然由天机门的焦师兄等人教成他文武绝学,可他的性子却已变得孤傲了,他学成之后,没在太湖接下天机门,却终他一生都隐于闵地武夸山中,任那李从嘉如何下诏请他,还把原来宝华观的旧址上建了会先观,加了皇封赐给他,可他就是不正式出山,只在暗处做游侠,也不回金陵——自然也不肯再见我。他心里怨我,怨我不认他的皇族血脉,所以他短短的一生,虽说平安了,却也不怎么开心。最终,唐国甲寅岁,他还是因护唐国而殁,走在我的前头。
自由,长命,失了依傍,我终是一抹烟云,无风,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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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