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天机门(3)传功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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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太液门回自己的屋子,果然看见天机师祖冷着脸站在我的门口。废活也不多说,对我道:“吐剑!”
抟剑成丸的第一式,我急急运了气,腾起身,吐出淡淡的一抹紫光。这是慈云师傅生前教给我的最后一式,潘大哥的秘笺里也好好地写着后续该怎么练,可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练!
天机子只不过将拂尘轻轻一翻,这剑丸的紫光便作幻影般散了,别说伤着了,就是捱上他的衣角,也是万万做不到。我心里泄气了,没想到数年功夫竟退步到这个境地!
我心里不忿,紫袂舞起,领口漂亮的紫色绮纱毛领,据景通说是朝鲜使团以前送给昇元帝的料子,他腆着脸从宝库找出来,聘了高手匠人制成领子缝在裙上送给我的。那纱毛据说是上好蚕丝和羊毛纺织而成,我暗自运动内劲,形成劲风,毛领子上的纱毛随风丝丝扬卷而动,气势谅也不小,只希望也能慑住师祖一点儿吧。正当师祖闪神那一瞬,我祭出拂尘,直指师祖的肩窝。姚师祖微微一笑,闪身如同飞鸥掠影一般,飞起一脚,将拂尘又踢回我这边。我伸足尖去勾,右手却自袖中拿出一只锡丸剑觑准了他新长的髭须丢过去,心想最多烧了他的胡子,磕破下巴一点皮,反正初见他时,他也没胡子。
(我打点包袱逃走的时候,发现锡丸剑两个都在我手里,陈盏花被刺时发现的那个带血的锡丸,极有可能是个假的!)
可我太小看姚师祖了,小老儿两指拈住了我的锡丸,“就只这个手段,小女子还不服输呢!不过,我就爱你这个性子!”说着,他只用两指弹出锡丸,正中我的眉心,我吃痛捂着伤口,心道:“我好歹也是你徒孙,你也太狠了!”
那伤口竟然极小,也没流什么血。可见他功力之高。须知这东西打人,伤口越细,说明使用的白虹剑气越纯,功力也就越了不得,如今竟不出血,控制力可见一斑。
“哈!破不了相,留一抹胭脂云留个念想!”
我觉得伤口不甚灼痛,反而有冰寒之感,心里也怕破相:“师祖欺负人!”
“哈……”天机子道:“你回去自己看,以后不用画额妆了,哈!”
老没正经的!我心里啐了一句,笑道:“师祖方才的几招,云儿都记了,只是记没记住可不好说。等我回去琢磨琢磨再说。”
“好。再给你看一招,瞧好!”
天机子用右手托起一个淡蓝色光球,我知道那是道家纯阳罡气,传自前唐的吕祖,也就是吕岩吕洞宾。这种高深道术,幼时我听慈云师傅讲讲就觉得很玄妙了,今天一见,我心中对师祖的崇仰之心是不必说了,可我想,我这辈子也就只有看看这功力的份儿了。
天机子以掌力将光球托举于顶,将掌一拂,那光球的蓝光平滑如镜,师祖道:“正清盗了本门机关绝学,卖给宋齐丘,在九华山修了紫霄堂,却用了谭师弟的名目。被谭师弟知晓了,谭师弟与宋相不合,不免找到宋相,对他警告了几句。宋齐丘才以谭门周昱的亲人放走杨蒙为由,下令抄杀天机门。正清的师傅周昱当时任掌门,却也因为受惊成疾英年早逝了。谭师弟以为是我小肚鸡肠清除异己,而我以为是谭师弟自家做了国师,想断我后路,故而引得我与谭师弟反目,我查出真相后也衔恨于周正清这个欺师灭祖的恶徒,怎奈他背后有宋齐丘撑腰,门中也多得是像丁觉生这样听命于他的人。”
“师祖……”我一脸无奈,“你看错人了,我哪会这……”
“诶。我传给你,你不就会了吗?给你就接着吧!”
天机子的身形飘逸如飞,转眼炽热的内力输入了我的背心,“我把功法写在这本密册上,你让小宋陪你练,半月之内,两门功法必要学出架子。只要骗过正清,你就救了我天机一门;你既说愿入我门,那么如果你学不成,门中的浩劫,你我一样躲不过的。把从慧交给我,修道习武的孩儿,从小就要区别对待。若在富贵绮罗丛中,再好的底子,也可能会毁掉的。”
我刚刚见识了师祖的手段,想起景通身体的底子原是不错,骑射弓马也是很行,只因在富贵里久了,身子也软了,一场胃逆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有鉴于此,我同意了师祖的意思,决定即刻叫汐萍抱从慧交给师祖。自己便开始尽力修习师祖“乾坤镜”、“幻影千剑”的绝密功法。修习的时候,宋为师兄是一直在院内尽心地陪着我的。
这日的天,阴沉如坠,眼看就是一场急雨。可宋师兄依然不肯放过我,还是要我练习“幻影千剑”的功法。
宋师兄看似疏狂不羁,真要认真起来可了不得。“幻影千剑”的功法,姚师祖估计嫌太容易,便直接让他徒弟给我教授了。可他真是太高看我了,“聚气为剑,气动剑舞”,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努力了半日,气剑聚不起来,更别说像宋师兄教导的什么“如佛光般绕定顶门旋舞”了。
我练着练着泄气了,问他道:“师兄,我看这个没什么厉害的嘛,咱不练了,可好?”
宋为听了,笑了一笑,那笑淡得好像梨花遭了霜打,“呵。历来只传关门弟子的功法,师妹却不以为然。别眨眼,好好看着啊。可惜了这棵古柳了。”
宋师兄说着,云淡风轻地祭出了一把气剑——青色的,有些像竹林深处的颜色,顺手一指,光焰穿过粗直的树干,我走过去一看,透过方才剑穿的洞口,竟看见了宋为镶着水蓝边幅的衣裳下摆!
好烈的劲气!看看他那瘦似枯竹,好像经风便倒的样儿,再看看眼前这个树洞,我不觉心惊,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不觉由衷赞道:“师兄果然好手段,小妹服了!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宋为脸上病色稍减,面色褪去三分青黄之色,却总是灰败不见红气,他笑了一笑,唇是灰紫的,衬得他的牙洁白喜人,不知怎的,他那眸中澄澈的光一动,总叫我想起在北苑游湖的那个人来,宋为道:“师妹莫要惫懒,听我给你讲讲江湖故事解闷儿。只一条,你听了我的故事,今儿总要练出气剑来。”
我到来了兴致,对他道:“师兄久居太湖岛中,不想江湖之事,你早已谙熟,真是未出隆中,已知天下三分呐!”
“你这人道术平平,想必什么话本子之流却没少看吧。不过,我告诉你的话……”宋师兄斜了我一眼,“却不是蒙你的。你不晓得,本派的无尘祖师,开派之时,就是为昇元帝作机要之事的。本派能够绵延至今,靠的也是这看门的本事。而门中现下统领机要之事的弟子,就是在下!门里在唐国各处都布有分舵和秘哨,如此才能耳聪目明,傲视江湖啊。”
“那门中在金陵也有秘哨了?”
宋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那是自然。你要知道,门中是为皇家效力的。要效力,就不能闭塞不通,设秘哨也在情理中嘛。”
我见宋为解了酒囊,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便道:“多谢师兄坦然相告。只是,小妹已知师兄身体极弱,怎得还这般贪酒?戒了吧,还能多活几载呢。”
宋为嗓音干涩,低低笑了几声,“我看师妹没心修习,便想与你说些掌故解闷,不料你又扯到我身上了。你惹了我,也该罚酒!”
我转手接了他递的酒囊,不提防也猛喝了一口,那酒却奇苦无比,并非原来的那壶!我心里思忖是药,皱着眉硬是喝了一口,只觉舌尖都是苦的。忙小心掷还给他,欲待评说一番这酒,心里又不忍了,只噎住不言。
“哈。”宋为却又笑了,那眸中的星光点点碎了:“当年我用这招耍潘师弟,他可是当场就喷了个乱七八糟呢。当年他可是生龙活虎的,我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想他,他竟走在……”
宋师兄的明眸瞬间黯淡,眼神柔弱如水,一时像极了另一人:“我也曾亲祭过金园。”
怪不得呢。我昔时从燕云馆跑去祭他,见他墓前已设了化钱用的银盆,必是宋师兄所为了。
宋为在柳下席地坐了,又啜了一口酒:“唉!原说要讲掌故解闷的,竟勾下我的泪来了。师妹,师妹你自己,可晓得你自个儿在江湖上传的名头么?”
我道:“我有什么可传的?”
“哈。”宋为道:“想让我夸你不难,怕你听了飘飘然,更不好好练功了。我今日便与你说说这江湖上的五美一仙吧。”
“五美一仙?”
“对。这五美一仙,均是唐国名媛,你身为天机门人,不可不知。”
“所谓五美者,杜门大小雪,扬州第一娇,金陵冯双文,合肥一钟,此五人尔。”
我也就在他稍远处并坐树下,“愿闻其详。”
宋为戏谑道:“这五人均有倾国之容,个个艳名都在师妹你之上,师妹你就不妒嫉?好,既然师妹想知道,便说于你。合肥一钟,乃开国功臣钟泰章将军的二女儿——当今皇后,有诗云,佳人不施粉,玉态已凝烟。贵气绕青鬓,何须夸花颜。说的就是当今皇后,不事华美,照样艳压群芳;此乃五美之首也,实为其末。”
“其二金陵冯双文,芳名乃曼曼二字,其人以舞名扬天下,据说可作自春秋以降不下五百余种舞蹈,其舞可兼环燕之美;”
我听了,也只觉传言不虚,没兴地道:“所传不假。”
“哈哈!”宋为大笑一回,我倒闻见他身上药气:“红颜相妒,瞧师妹脸上绷不住了。你在宫中,这二人你必是熟识,可真正传奇者,为另外三美呢。”
“我正要听师兄说说此三美呢。”
“扬州第一娇,乃指当今扬州留后周宗周大人的妾室:上官娇。此人乃周大人族人从海外遇得,原是一商贾之女,周家素涉海外贸易,富甲一方,献一女子给周大人,原也不足为奇。可奇就奇在,这上官氏绝代姿容,不仅冠于唐国,亦可冠绝天下,当年周宗与宋齐丘二人,政见不合,听说也与暗中争抢此女有些关联。周大人得此娇娃,爱若至宝,宠嬖专房,自不消说。先后产下二女,其长女名周宪,小字娥皇,与其母一般,有国色之姿,年约一十四岁,尚末及笄,但已指腹聘于皇六子从嘉,今年便听闻,又得了一位女公子了。”
“想不到师兄竟打听得这般细!那杜氏大小雪又是何人?”
“你想见别人不行,但杜氏大小雪,乃我门中师妹,现居庐州。好在我已听闻,师祖他不日将派弟子赴庐州探访除奸,不如到时候,我保荐你去?”
“我原愿去,只是放心不下从慧。”我道:“师兄先说说,杜氏二雪,是甚等奇人?”
“杜门大小雪,二女为姐妹,其族里根底,人莫能知。只知其本唐国人士,随父母避战祸入汉,两年前汉国高祖刘知远死,其子承佑是个败家子,开设勾栏院,大小雪被选入内。至去年,汉将郭威渐渐发迹,刘承佑大有不满。恰在此时,武官赵弘殷之子,不满汉帝昏庸,闯上勾栏院,与几个英雄,在院中大闹一番,诛杀大部乐师。
因见大小雪之美,却不忍杀之。还助百金令二人携父归唐。这位赵公子,现已归了郭威帐下。江湖皆传有千里送京娘之事。可知赵玄朗乃重义轻色的大英雄,由此亦可见此大小雪姐妹之美,能让英雄铁汉动容!传说大小雪带父归国,现隐居庐州。姊妹不以真容示人,真真神秘得紧呢。”
我不觉笑出声来,取笑宋师兄:“色字头上一把刀!师兄可要小心!敢是道门规矩紧,拘了你的性子,赶明儿,我去跟师祖说说……”
自我的院中透过遍植其中的琅琅竹影,也可见远处太湖水光,我觉得一瞬之间宋为的目光,就如此时浓云遮罩下的湖光,阴郁而带着不可言的忧愁,但下一瞬,这莫名的哀怨就又都不见了,宋师兄摇着头淡然说道:“江湖消息也有不实的。人言耿师妹是一仙,我看你就是个爱取笑的疯道人罢了!”
“师兄…师兄莫非有心事?”
“我么……”宋为倚柳立着,若有所想,却明显顾左右而言它:“我是在想,师妹你快跟我过来吧。你修为不行,只学了个架子,我若不给你使些气力,怕是到死都盼不着你打赢首尊的日子了!来,快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