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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云:天机门(2)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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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我这柄拂尘,可不是先前伤了景通的那一柄。那一柄是慈云师傅在玄真观(也就是我接掌的洛神观)里就传给我的,只可惜我违背她的心愿,伤了景通,污了白丝涤,所以当年我从紫极宫禅云殿离去的时候,便把它封存在殿中,末曾带去。谁知后来“参驾大典”时,景通为了相衬着那领浅碧的“碧霞帔”,又为我配了一把带浅紫丝绦的拂尘。他这人骨子里文秀,这把拂尘看着清逸隽雅过于从前,可打架起来怕就比不得原来以冰蚕丝所制的那一把了,更何况周师兄擅长窄刃软剑,此兵器比起景通那把同样是窄刃的“拂云剑”来,可说是更具威慑力,它实是拂尘的天敌。

令我十分诧异的是,天机门上下似乎很重视我和师兄们的对决。天机祖师原来是一个如此古板的人,天天一丝不苟地亲自指导我的各项搏击技艺,脸上却从不露半点笑意。当然,最重要的功课仍是拂尘功法和锡丸剑。这个训练过程苦不堪言,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潘大哥放着掌门不做,非要逃离门墙了!

累极的时候,我拥着儿子,梦里却又见到景通的笑颜,他语音柔糯,缓缓读着他的词,说着他的担忧:他担心有一天我离去,只留下云暖楼紫色的风帘。我想,那夜之后,他一定恨死我了吧!不,他这人信不得,也许他对我有过一瞬爱恋,转瞬化作了留在香笺上的绮丽诗词,可是此刻他内心里许是庆幸:我对他而言已无任何神秘可言,就如我自仿的那卷《庐山图》,已被他尽收眼底,我的离去,或许正好给了他堂皇的理由,让他终于可以摆脱爱我的假象,走出那“幻花境”,不受拘束地奔向别处。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写出了他王者的柔情,却掩住他那九曲深心,这也许就是我俩最大的心结了吧。

罢了,迷糊一夜,这日,正是我与各位同门“见礼”的日子。

说是见礼,其实就是对练打斗。由于上次“摸底”,我输得很惨,这次上水月台与我比试的,首先是门内武功一般的马馨颜师姐。

当今世道,认义子,拜干爹习俗极盛,眼前即可以昇元帝父子们为例。所以门中,也有很多人是随授业师傅姓的。马师姐的拂尘功力深厚,却显然给我留了三分薄面,明明可以直攻我下盘软勒,每每得手却又缩回手去,真是幸亏守一以前教我的轻功,我身如云雀,闪挪甚快,总算没着什么伤。

第二位与我交手的宋为师兄,他也是天机子的徒儿,只是不甚受姚师祖关注罢了。他生得相貌不凡,前额甚高而不满,那张长脸上的骨骼,块块都是可见的,正所谓脸无四两肉,一根挺瘦的鼻骨下,人中深而且短,嘴唇纤薄而苍白,下巴显得长而又尖。可疏而不散的双眉下,他那双眼却秀气至极,内里的文秀之气,当不弱于李璟。

宋为面色如苍玉,却隐隐透出青气,依我观之,显然身有什么隐疾。白底水蓝边儿的道门宽袍,穿在他身上,正显出他瘦得好似一尊精铁雕铸的人像,极高的身形又如笔竿子一般,又细又长。人言我腰细,他一个大男人,我却担心我那一下打过去,把他的腰给闪折了。宋为用的兵器是寒铁判官笔,左右开弓,攻势也甚为独特,那铁尖的走势,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与书法暗通,暗合晋康帝《陆女郎帖》中朝下发力的笔触。好在我以前在九华山见过此帖的真迹,便用景通那丈夫气的“拔镫书”笔意,克住宋为的铁笔,那尖端现出的白色剑气,也随之隐去不少。

“在下早知道师妹的画名,当年登百尺楼,与高太冲、董源等大师共绘《雪意图》的女子,放眼唐国,也只有师妹一人了!”

宋为点出我的旧事,弄得我有些飘飘然,宋为却举铁笔朝我的眉心点过来:“师妹留神了!哈哈哈!‘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师妹心中有所思吧!”

宋为这瘦厮言语无礼,我也向前猛攻了几招,掷出拂尘,在空中挽了个旋花,身形腾起作老鹤眠云势,拂尘打在宋为背心,稳稳收在我手。我道:“师兄当心,当心背后无眼!”

宋为却不怒反笑,“很多年不曾有人陪我练过了,多谢师妹,若没你,这宝兵刃也锈蚀了。”

瞧着宋为这厮嘴角噙笑,翻身下了水月台,那周正清师兄飞身上来,行礼道:“师妹莫怪,我们这一辈里,就属这一位最兜不住,师妹莫怪。贫道周正清向师妹讨教几招。”

姚师祖正在此时,却冷着脸抬手摇起桌上的“停手铃”,说道:“罢了,正清,你便饶赦她吧。动起手来,她决计难敌你。便看在定云是皇上亲封的先生,再予她半月时间,若她再不成时,就令她离去;若她侥幸胜了你,则你也该有气度,便将掌门之位让予门中后辈当之,如何?”

周师兄愣了一下,红了脸,半晌,沉着脸发问道:“不知,师祖所说的后辈是指?”

天机子神秘一笑:“比你年轻十岁的宋为!”

“他……”

一旁的天机元老贺长老道:“怎么,正清,天机掌门救我师门于危难之中,连他的话你都不依?”

周师兄垂睫侍立,小声道:“弟子依从便是。”

天机子一会儿要我打败周师兄,一会儿又不让我打。他可真是个高人,每一步都叫人猜不透。午时,霏雨又起,我照顾好从慧,哄他睡下,却接到宋为的字笺,道是有重要的话对我说,要我到天机门入口太液门等他相见。

我对师祖的心思摸不准,对门中的情况也不了解,这样下去使不得。难得宋为师兄要指点我,我当然极爽快地应承下来。

我来到塍玉岛正门牌坊,上头金笔大书太液门三字,比塍玉岛的御笔题字也毫不逊色。我的目光看向牌坊前浩浩烟水,如今天穹上层云翻卷,日光欲透难透,一抹莫测的迷离之美,罩住着千顷寒波,轻雾中,有一只船乘风而来,舟上之客,面容还不真切,站在船头,白衣飘起,瘦影临风,前襟衣袖和下摆可见水蓝的宽边,绣有那舒卷的祥云纹饰,昭示他乃门中人。宋为吩咐住了舟,跳上岸来,笑道:“师妹来时走塍玉门,乃南边,此太液门乃西面,师妹却自个儿也能寻来。”

我见了他微带酒意的样,嗔道:“宋师兄好没道理,既然约我,如何睌到?”

宋为秀目一翻,“我就这脾气,师妹嫌恶,我俩就各走一边儿!”

我听他这话,便接口道:“罢了,一见师兄便知你是个猴儿,拴不住的,便请师兄莫怪,小妹理该等候师兄。”

宋为大笑一阵,扔了个酒囊过来,说道:“师妹啊,这回跟我出来,你得有个请教的态度,断没坏处!这样吧,我方才自右岛范长老处喝了酒来,喝了,还带了一壶,你尝尝,比你酿的御酒龙脑香如何呀?”

我打开一闻,果然香冽得很。又还抛给他道:“小妹元气末复,无缘这好酒了!”

宋为接酒在手,叹了一声,“可惜,你这回错过了!师妹,劣兄见师妹容颜脱俗,不想你给人坑骗,所以很多事还要教教你呢。随我来吧。”

我跟着宋为来到太液门内,立在汉玉所砌八层的“天机云台”上,宋为道:“耿师妹的往事,劣兄都是知晓的。劣兄也给你透个底儿,周师兄其实也知道你,他因与姚师祖派别不同,才故意装作不知的。道家谁不知定云耿先生呢!只是师妹逃离皇家,皇上却不怪罪,可见果然如传言,唐主深爱师妹呢。”

唉。我心中深叹一声,他分明就是不在乎,故而这么久以来都不问我们母子下落,可见过往那些……

我脸色冷下来,道:“师兄莫要揭我伤处,往事随这湖风散了吧!”

“好!”宋为道:“师妹洒脱!为兄便与你说说这天机门,让你今后在门内也可如鱼得水,得你的快活!”

我微微一笑,扬眉转眸,看着宋为的瘦杆子样儿,问道:“师兄为何帮我?”

“好说!师妹,我也有所求!我听闻师妹作《雪满东山》图,会一种独门的皴笔之法,为兄最喜丹青,定要师妹教我!”

我点头道:“好说。但我也有一问,想问宋师兄你呢。你可知师祖为何忽然阻止我与周师兄比武呢?”

“一句话,你对付我都尽了力,决打不过他的。”

“呵。”我冷笑一声:“若我赢了,师祖便把掌门位传于你。师兄,敢问师祖到底想不想让我赢?”

“哈。”宋为挠了挠头,“师妹明知故问呐。若他不想你赢,坐等你败就是了,何必枉费这些功夫?”

“也是。可师祖为什么说,若我赢了首尊师兄,就把掌门让给你坐呢?”

“哈…哈!”宋为长笑一阵道:“因为你这个人,最终不属于道门;而我再不济,也是他的嫡传弟子啊。师祖想让自家弟子继承师门,但知我势孤,斗不过周正清这一伙,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师妹,你可知,做掌门的好处?”

我笑道:“那是你的事,原和我无关。知道知道也无妨嘛。”

宋为道:“我偏要你喝一口才说呢。”

我心里也豁达了,接了酒:“我是最贪酒的,有什么不敢!喝!”

宋为道:“云师妹,你看,这太湖之中,大小岛屿分布四方,号称千座。塍玉岛为其中最大,自春秋时起,早有先民历代经营,自本朝,无尘师祖助义祖、昇元二帝与张灏对决杨氏,隐居后,又出奇策,暗地传书吩咐昇元帝等买通张灏门客、徐氏暗线李昌河,趁张灏寿宴之机,派高手伏于张府外,助昇元帝、钟泰章刺杀张相,独掌朝权。所以昇元帝当上义祖世子之后,就通过其幕客宋齐丘,向天机门下了一道密令,若天机门世世代代效忠李氏,则塍玉岛及附属前后左右四大岛,均归天机掌门辖制。平日,听调不听宣,若不奉帝皇圣旨,则门中不用向朝廷纳一粒粟米!所以你明白了吧,门主就是岛主,也就是这岛山上之王。”

“那我师傅潘易,为何不希罕呢?”

宋为若有所思地瞟我一眼,“所以说他超然世外,是个仙人呢。岛上人丁渐次兴旺,百业已备,我等凡人,想想这岛主尊位,何人不爱呢?”

“哈!”我也粲然一笑,“师兄总算露底,说了真心话。等你坐了掌门之位,咱再浮一大白!”

“师妹说笑。我再给你交个底吧。”宋为捋起袖子,“你把了脉,就知道了。”

天色阴晴不定,湖风有些冷了,我把了宋为的脉,才知他心病已沉,心律极是不稳,若游丝般细弱了。

“师兄……你……”

“我是胎里带的,没个好了。师祖是知道,我时日不多,所以就想给我个掌门安慰一下罢了。他真正想立的,还是你!因为岛上他嫡传徒弟就三十多人,我没徒弟,我若一死,按照无尘祖师定的推贤令,便由我指定同出一师之人继任,而此人功力需要强于周师兄,满门中就只有你了。”

“师兄别说此话抬举我了!我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过首尊师兄的!”

“唉!我也猜不透。这得看你造化了。走一步算一步,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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