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血道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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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掉范仲敏后的第六天,我从萧阙手中接过一只大木盒子,里面正是王建封的首级。我看见王建封的脑袋血里胡拉的,自个儿心里一阵阵犯恶心。
死者豹眼圆睁,似带着极大的愤懑!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杀错了?
宋齐丘赶过来上朝,声言我做得很对,王范二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我不相信他,我草草退了朝,立刻跑到了云暖楼。
那道人真的又不在了!
我二话没说,立马心急火燎地就要跑去燕云馆,可陈觉他们却也很着急,对我说,朝里有大事,要我立即定夺呢!
我大力推开了陈觉,“什么事你们看着办,别来烦朕!”
陈觉朝着我走去的方向,不知道喊着什么,我不管不顾,疯狂地跑出这宏丽的唐宫,骑马飞奔燕云馆。
定云已然大腹便便,再有两个月,盛夏之时,就是她的产期了。我原有责怪之意,瞧她憔悴的样子,便不忍心再说了,“怎么又跑出来了?”
“闻不惯宫里的血腥气。”定云说着,仰面在榻上躺倒,闭了眼。
我知道她听见了风声,不禁心虚起来,忙冷冷道:“朝廷的事,很是凶险,不与你相干!”
“伯玉,”定云眼中带着泪光:“我们的孩子,也定不喜欢好杀的父皇啊。”
“阿云。”我眼神空蒙无着,蹲在她的身边,攥了她的手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怕是着魔了!我知道我可能是自毁长城,王建封虽说贪了些黄白之物,可毕竟对唐国还是忠诚的,范仲敏清正刚直,家里没有半个贪来的铜钱,我是知道的!可不知怎么的,我怕!我就怕他们文武相勾结,就怕……”
“唉!”定云幽幽叹了一口气:“伯玉,若是我早些知道,诚心劝你,你会听我的吗?”
我像个孩子般掉了几点泪,把她的手纳回被里,“会!会的!阿云,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跟我去魏府。只要你给我个阻止的眼神儿,我一定会听你的!”
“好。伯玉,我信你,这是你最后一回滥杀无辜。”定云的小脸如新荔一般,语气却带着一种沉毅的气势:“我和孩子看着你呢!”
我抹了抹泪,看见别馆墙上,也有一幅《庐山图》,方才我从云暖楼来,也在那儿见到了此图,不觉诧异道:“怎么又在这里了?”
定云将身欠起,瞥了一眼那画,慵慵道:“我仿的,这是个‘西贝货’,但愿你的誓言,不要有假才好。”
我看向定云,沉声答道:“阿云,朝政是复杂的,不是闹着玩。你道这次被处死的王、范二人是忠臣,可有时大奸似忠呐。”
“伯玉,你一定要原谅我。”定云深情地注目于我:“定云只爱李伯玉,不爱身为皇上的李璟。伯玉,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能永远相信我吗?”
“别人我都可以不信,我的云儿,我是断然信的!”我喟叹一声,“做不做皇上的景通,不都是你的男人嘛。云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一定做个明君,显出唐国的威名,叫你和孩儿,脸上都生光!”
“伯玉……”定云的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就如一朵将散的紫云,“你还是填词写诗的时候,最招人爱呢。”
“我也知道。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凑近她的耳边,“只有那时候,我才是自己啊。等你出了月子,再做些龙脑酒给我喝,喝得有些微醺,便又能有诗兴了!”
我在朝上握住了王建封、范仲敏二人的生死,常梦锡公然喝得大醉,在朝上痛骂我道:“无道昏君,你就不怕先皇自钦陵出来,拉着你的龙袍要扒下来吗?!”
我若诚心要追究常老的欺君之罪,恐怕他再也躲不掉的。然而,和定云共处了一时,我心稍定,不得不承认,王建封是我朝头一位能打的将军,而范仲敏是个清廉可靠的理财好手,我盛怒之下,凭一时血气诛杀他二人,对于唐国的事业确实已铸下大错!
眼前的常学士依旧穿着十年前他在元帅府做事时穿的那件黄不黄白不白的米色旧官袍,朴素威严的气质活像父皇,一时间我望向他的眼神自然地露了怯,我下意识抬手抹了抹脸——脸上早已溅上他的唾沫星子,我柔和地对他道:“王、范二人已犯众怒,这事,伯玉也是无奈,常学士……”
我已想低声下气地求常梦锡原谅我,可谁知常梦锡对着虚空里肃然拱手,浩叹道:“老臣愧对皇恩,没能按先帝所托,成功将吾皇引向正道,以致君主之侧,小人环伺,国事如此,老臣愿醉死酒中!”
常梦锡踉踉跄跄离朝归府,我面色沉重地示意魏岑,抛出了王建封贪没银钱,数目惊人这条罪状,由魏岑等人大加批驳一番,朝中的声浪终于暂趋平静。可是,杀了王、范二人没几个月,魏岑就得了病药石无灵,他请道士上章诉天也没半点用,最后竟然去世了!
时间很快到了盛夏时分。今年的雨水分外多些,定云临产的日子,终于在我惴惴不安的期盼中日渐临近。
或许这个生命,真的是圣子神孙,来得太不平凡了,这样的感受,我之前已有几名子女,却总没如此揪心过。如今思之,仍觉怅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