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绝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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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手上的灯笼摇曳,照得身后的影子乱晃,偶与一道黑影重合。
管家并未注意,他心中惦念着许俭,自顾自地往前走。
行至花园中的石桥处,他放下手中灯笼,靠在石桥的护栏处,伸手揉着他酸痛的膝盖,喃喃自语:“年纪大了,浑身都是毛病!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活?”许俭没出事时,他在这府中活得自在又悠闲,如今他出事了,老爷又是那般态度,他没办法不多想。
虽说外边有很多关于许俭的流言,可他不相信,他是看着许俭长大的,许俭什么模样他比谁都清楚。
休息一会儿,他感觉好受多了,遂提起灯笼,继续往前走。
来到石桥另一侧,他缓步走下石阶,不想雨天路滑,他一个不留神,屁股着地,往前滑了一大截,停下后,他有瞬间的麻木,不过更多的是疼痛。
他想爬起来,可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只能慢慢等身体缓过来,或者来个小厮帮把手。
府中夜里巡视的护卫见到他坐在地上,过来询问是何缘故,管家向他叙述了摔倒的过程,护卫长指出一个护卫,让他送管家回去。
管家还想强撑,护卫长却一眼看出他的逞强,当即命护卫将他背回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管家还是听在下的吧!”
“人老了,不中用啰!”
听到管家说老,护卫长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
管家皮肤松弛,一摞鼻毛窜出鼻腔,嘴边是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不说很老,确又有点老。
几人将管家扶上背,护卫背着他匆匆而行,管家被颠得难受,让护卫慢点,护卫才缓步而行。
夜里细雨又落,没有声响却格外湿冷。
许俭一夜好眠,他睁眼后见到满室明亮,心里明白他是获救了。
是谁这般“善良”,竟救了他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应该是那群自以为是的小人!
当询问后得知救他的是家中的老管家时,他脸上讥诮不在,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老爷用过早饭后,慢悠悠地来到许俭的房中。
许俭认为许恪懦弱虚伪,许恪觉得许俭狠心残忍。
当许俭有权势时,许恪避其锋芒,成为了好丈夫、好父亲,如今许俭处于弱势时,许恪一脸悲悯,那俯视的姿态,好似如此他就能拿回他曾经舍弃的尊严。
许俭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许恪的来意,他眼珠子不转地盯着帐幔,说:“父亲,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受人威胁,如果你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许恪站在许俭的床前,看着他一脸苍白,淡然开口:“阿俭,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许俭轻扯唇角,看向许恪,问:“父亲,我的样子很蠢吗?”
这轻慢的态度让许恪心里燃起了一把烈火,他警告道:“许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夫妻俩是一丘之貉,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吗?不过是想看你伏低做小,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真是有趣极了!”说着,还乐出了声音。
许俭的话直击许恪心中最敏感脆弱的部分,听到他那越发张扬的笑声,怒不可遏,一巴掌扇了过去。
许俭的脸颊一痛,他用舌头扫抵住左腮滑动几下,冷笑道:“这就受不了。”
“逆子!逆子!”
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这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早就该料到,能在陛下跟前混得风生水起,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难道你不在乎你母亲的性命?”
“母亲?”说到这个词许俭就想到了他那个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中的母亲,他为她感到可悲,“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轻信你那些拙劣的谎言,我觉得是时候让她醒过来了,毕竟她的儿子再也无法庇佑她。”
许老爷恍惚听到了许俭的示弱,他急切地在许俭面前展露他的目的与筹码。
“阿俭,你可以,只要你帮我,只要你帮我,我保她一世无忧。”
“呵!”又是一声冷笑,“你还真是伟大!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许俭态度明确,许恪面对他总是没有办法。
“许俭,你会后悔的!”见威胁不管用,许恪撂下恨话。
许俭闭上眼睛,不想面对那个丑陋的东西。
那天以后,许俭感受到了他父亲对他的惩罚。
他躺在床上,从早到晚,伤口没有人为他清理上药,也没有人同他说过一句话,若不是需要他活着,他想那个男人恨不得让他马上去死。
毕竟他是他屈辱过去的见证。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心痛的情绪,毕竟在他看来,生即是苦,灾厄伴随一生,死亡才是解脱。
可当他听到老管家去世的消息后,他的心会疼,他会有不舍,他会陷入怀念!
原来他也有心!原来死亡如此残忍!
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不管天晴下雨都会提灯等他的老管家了。
他不会哭,他为他感到高兴,人世间太苦,他回家了!
许俭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没入他的发丝。
周秀,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老管家摔跤,让婢女找不到机会溺死他,婢女回去禀报时,周秀有些可惜,不过她马上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溺死他太简单了,她要借着这个老管家让所以人知道违逆她的下场。
所以,她借故诬陷他,将他活生生打死。
这招杀鸡儆猴使得妙,在那之后,府中下人对她唯命是从。
周秀自得,如今她除了没有正室的名头,所要的皆已到手。
至于让许俭举荐许修为官,那是假的,她可不相信许俭。
许俭让伺候的小厮去告诉许恪,他认输了。
一收到消息的许恪立马赶来许俭的房中,许俭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许恪,他依旧冷漠,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休弃母亲。”
许恪不加思索,一口答应。
“我不信你,你需立下字据,还要有许氏长辈作保。”
许恪面露难色,开始讨价,“家丑不可外扬,写字据可以,可让长辈作保,还是算了吧!”
“我的条件就是这个,若你真想许修得到举荐,就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就让许修去做偏远村县的主簿吧!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
许修德行才华有亏,考核时勉强算是下三品,依许恪的官位,根本给不了许修多少助力,且许修志不在此,他有替代许俭的野心,只是苦于找不到门路。
许恪暗自权衡片刻,道:“我答应你!”
许俭并不意外,他父亲本就是无能之辈,要想替许修谋划,只能依靠他。
当天,许恪就让人请来许家长辈,立下字据,请他作保。
许俭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可以编出很多套说辞,今日一听,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伪装着深情,对许家长辈诉说着他的一片痴心,为留住恃宠而骄的妻子他只能这么做,接着又说到许俭,说他如何为许俭忧心,如何伺候许俭···
听得许家长辈一脸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愿意为他作保。
对此,许俭只是一声冷笑。
两人齐齐看向他,只一人是一脸的同情与惋惜,另一人也是一脸警惕,似在害怕他会说出一些戳破他谎言的话。
许家长辈盖上刻章,拿走一份字据,许俭让许恪将那字据放在他的枕头下,许恪听从他的话,将字据塞到他的枕头下。
“父亲,再进去点。”
许恪面露嫌弃,觉得许俭太麻烦,手却往里探得更深,指背触到一冰凉的物体,看向许俭。
许俭一笑,“那就是你要的东西,只要拿着他去找杨恺,他自会为许修筹谋。”
许恪一脸喜色,掏出那东西,发现竟是许俭被封为武卫将军时赐下的令牌。
“我已经如此,自然不能再侍奉陛下,不如拿它去换一个人情。”许俭看向许恪,“父亲,这样,你可满意?”
满意,不能再满意了。
许恪红光满面,说:“阿俭,你好好休息,为父去去就来。”说着,拿起令牌,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宿卫营强者为尊,最喜欺凌弱小,许修贸然进入,不过是羊入虎口,再加上他添的一把火,那小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周秀,接下来是你了。
“朱放。”
屋外走进来一位身材劲瘦的男人,他恭敬地站在许俭的床前,“见过大人!”
“老管家一生无子,我要你替我收殓他的尸骨,择上好棺木,寻一山清水秀之地,好好安葬。”
“诺!”
“我打算向陛下举荐杨恺,你可去寻他庇佑。”
朱放屈膝跪下。
“我手底下数人,只有你一人愿意来看我,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大人救过属下的命,属下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大人有任何需要,自可来寻属下。”
许俭笑了,救命之恩?
他和好人这两个字根本不搭边,罔顾人命、行事张狂、人见人怕…这些词语才是他的专属,救人性命,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你退下吧!别忘了关门。”
“诺!”
后来,许俭发现他小看了周秀,那女人竟然在他还没有动作的时候就给他换了一个院子,甚至寻来几个健壮的婆子伺候他。
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他求助无门,手脚上的伤口处理不对,渐渐开始溃烂。
他想那个女人够狠,伴他父亲真是屈才了。
他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