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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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士庶之间泾渭分明,士族女子皆有读书识文的机会。
郑漪相貌端正清秀,性情温和乖巧,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可她唯独钟爱诗文,以花卉诗文为最。
“花落有时。”郑漪眉头轻蹙,折下一枝惠兰,“你说这被我折断的兰枝,不过几个时辰便萎靡不振,不用几天便零落凋残,她可无尤?”
“这兰花没手没脚还无心,怎么会和人一样。而且,若婢子有一天同这株兰花一样被种在泥里,不能动弹,还不如死了。”夏丹回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郑漪注视着手中的兰枝,喃喃道。花季受四时掌握,花开花落是轮回,是常态,就如同她自己的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这条道路上的每一个时点都清晰明了,或早或晚,都会发生,真是乏味。若是主动改变,温室的花如何承受外面的狂风暴雨。真是意难平啊!罢了罢了!
“二娘子,听婢子们说花园里的芍药开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夏丹看郑漪眉头微蹙,虽然此举有一种“弱不禁风,娉婷袅娜”的动人之态,可夏丹不愿见她这样。她喜欢看到郑漪在阳光下欢喜的姿态,细碎的光点洒在她柔美的脸庞上。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平日温和怯弱的女子是那般明媚,那般摄人心魄,令人难忘。
郑漪出神了一会儿,她回神之后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轻声说:“那便走吧!”
“二娘子应该多笑笑。”夏丹突然说。
郑漪有些漫不经心的感慨:“惜春之韶华,怜夏之漫漫,恨秋之瑟瑟,独冬之酷寒。年华易逝,你此刻想我多笑笑,我却是只忧花。”而后她看着夏丹,抿嘴轻笑。
夏丹听得一脸糊涂,不过她看到郑漪的笑脸,知足地笑了。正值盛春,园中花团锦簇。郑漪坐在园中的院亭中,看春,看世间的五彩斑斓。
“二妹,你这是在干什么?”女子掩面轻笑,“难道又是在同花···聊天诉苦。”
幼年时的郑漪曾有过与花交朋友的童言趣语,不过时过境迁,如今别人只有对她痴迷花卉、趣同老农的嘲讽。
郑漪站起身施了一礼,温声道:“见过大姐姐,漪不苦,只是看春色潋滟,心中不免有些惊叹,一时出神罢了。”
来人正是郑漪的异母姐姐郑莞,不过大她两月。
“今年同是旧年景,妹妹用的“惊叹”二字难道是在怪罪母亲去年责罚于你,害你错过了春景。”郑莞冷声道。
“漪不敢。”郑漪低头,怯声道。
见到郑漪示弱,郑莞冷哼一声,昂首阔步离去。
待郑莞的身影消失,夏丹立即叩首认错。
“二娘子,婢子不知今日大娘子也会来花园,请娘子恕罪。”
郑漪扶起夏丹,说:“大家同住一个宅邸,避无可避。”随即自怜,“谁教我不过是个妾生女。”
夏丹听闻此话也不知从何安慰,一时有些无措。
“我开玩笑的。”郑漪伸手捏了捏夏丹脸颊的婴儿肥,笑道,“我很感激夫人,感激她给了我一定程度上的公平。”可就算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公平,对于家族来说,她依旧只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她所拥有的一切皆在于她的价值,当她没有价值的时候···至少她现在还有选择。
“我们回去吧!”郑漪说。
云珠打听之下得知:二娘子为人和善,待人温和甚至有些怯懦,虽然是妾生女,可因为大夫人的态度,她在郑府中有一定的地位,很多小丫鬟暗地里都想去她的院中伺候她,但是比起生母尚在的大娘子和三娘子,她就不值一提了。
青女一进厨房就看见云珠在灶下烧火,她走过去蹲坐在她身旁,低声问道:“云珠,听说你一直在打听二娘子的事。”
听闻此话,云珠蹙眉,一脸厌恶,道:“嘴巴真快!”随即她羞愧埋头,“现在的月钱不够,阿耶又欠赌坊的钱了。”
青女听闻此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声规劝道:“云珠,你应该也替自己想一想,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婢女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去伺候二娘子。只要在二娘子手下得到一点赏赐,我就可以还清阿耶的赌债,自己也可以有一点体己钱。”
“云珠,你可以考虑一下周师傅啊!”忽然响起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唬得两个女孩子齐齐抬起头。
“我去你的。你也不看看周师傅年纪几何。”青女回道。
云珠脑海中浮现周师傅那一脸沧桑的模样,连连摇头,“我就不必了。”
“可别看不上周师傅,老太爷最喜欢吃他做的食物,嫁给他,你何止是吃穿不愁。”马大娘在一旁帮腔。她可看到自家的老头子看云珠眼珠子都直了的模样,可得赶紧把云珠嫁出去。
“谢谢马大娘,我心中已经有中意的人了。”云珠面色羞红道。
那水灵模样可把周围男人的心都勾了过去,灶房一时有些安静。唯有马大娘看着云珠冷笑,一脸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烧火丫头,也不看看自己的穷酸模样,配周师傅还是你高攀了。”丢下这么一句话,马大娘就离开了灶房。
“她就是嫉妒你,别听她的。”青女说。她看着云珠微红的脸庞,又暗暗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颊,收回了羡慕的目光。
“我也知道。”云珠笑道,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说,“青女,其实你的眼睛很漂亮,它好似裹着一汪清泉。”
听此,青女想起那些曾经辱骂、贬低、议论她的言论,无法控制地鼻头发酸,可她不想有人看见她的窘态,云珠也不行,所以忙低下头藏住自己泛红的眼眶,随即意识到不对,又抬头看向云珠真诚的目光,说:“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人。随即她眼眸一沉,气愤道,“其实我都记着呢,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青女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云珠一点都怀疑她的话,从她看到这个女孩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有决心、善良以及努力的小娘子。
青女再也不敢直视云珠了,小声说了一句“我听见马大娘叫我!”便急匆匆走了。
看着青女离开的背影,云珠又陷入沉思。
郑府纪律严明,如她这般肯定不能随意进出前院,更遑论大摇大摆了,她是应该英雄救美还是苦肉计?
郑家的三位娘子每旬总有那么几天需要去学院听先生讲学,学院中的女先生皆是士族大家出生,其才识品德皆受人称赞。在那几天,她们总是辰时出,申时归。
这天,郑漪似平时一般去大夫人的跟前拜见伺候,不巧正好碰见了郑莞。
自郑漪的母亲去世之后,大夫人为了表示对她丧母的怜惜,特地让她不必去她院中拜见,可没有依靠的郑漪怎么敢,她对待大夫人一丝也不敢懈怠。郑莞最初同郑漪一样,可幼童贪觉,郑莞总是晚到,最后两人没事都碰不到对方。
郑莞见人总有三分笑,她眉目清婉,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可郑漪在郑莞身上从没有体会过温暖,只有笑中寒风,语中冷刀。
“二娘子今日看起来容色不好,可是睡得不好,为了母亲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郑莞语气温和,语气熨帖至极。随即她看向大夫人身边的丫头,“母亲近日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可得警惕些,别让她沾了晦气。”说到“晦气”二字,那双眼睛有意无意放在郑漪的身上。
大夫人姜令放下手中的杯盏,瓷器碰撞而起的响声在宁谧的空间里异常清脆,二人皆看向声音的出处。
郑莞的眉眼像极了姜令,只是姜令有着郑莞没有的坚毅,嘴唇稍薄,似笑非笑之间更显城府,坐姿板正,颇具威严。
“今日瞧着是有些憔悴了,要不要让李老来给你瞧瞧。”姜令的声音不急不缓,毫无波澜。
郑漪回道:“谢母亲,等会儿我会去看看的。”
看着眼前这一幅母慈子孝的画卷,郑莞抿嘴,紧握双手。
不一会儿,郑漪拜别,郑莞冷眼看着郑漪离开。
尽管同样的话说过数次,得到过很多答案,可是郑莞依旧看不得她笑,看不得她过得畅快,她明明才是这个府里的掌上明珠,而那个人呢,她不过是一介奴婢。
“母亲,我才是您的女儿,您怎么去搭理一个外人,把您的亲亲女儿晾在一边。”
看着面前青涩却又满含怨气的少女,姜令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讨厌她,可你也要知道老太爷当初起家是靠着沧州陈氏一族,陈氏一族对老太爷有恩,而我姜氏一族曾有过庶女之祸,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我愿意给她机会。”
郑莞嘟嘴,气明显消了,她拉着姜令的衣袖,小声开始嘟囔:“您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看不得她过得好。”
姜令笑着说:“在我跟前你怎样我不管,可是你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知道了。”郑莞吐了吐舌头。
看着面前这个灵动欢快的姑娘,姜令想起了过去很多美好的时光,她不习惯煽情,今日心间却涌起了浓浓的不舍。
“时间过得真快!没几个月你就是别人家的了。”
“您在说些什么呀!我不理您了。”郑莞无法继续这个话题,她羞涩扭头。
姜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提醒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学院吧!”
郑莞赶紧端正神色,轻施一礼。
“女儿拜别母亲!”
郑家三位娘子都是一起去学院,郑莞在大夫人那里耽误了时间,等郑莞到外院的时候,郑芙和郑漪在客厅已等候多时了。
郑芙一见着郑莞就站起身,高声笑问:“大姐姐,你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郑芙年幼,郑家二房仅有她一个女儿,说是二房的心头宝也不为过,所以颇受宠爱,也养成了她单纯活泼爱促狭的性格。
郑莞讨饶:“芙妹,你可放过我吧!最多你以前看上的那枚金石耳环我送你了。”
郑芙也不拘礼,一语谢过。
学院离郑府并不远,仅仅只隔了两条街。三人戴上幕篱,一起上了马车。
青女自晨起时见过云珠一次,之后一直没有看见她,打听之下才知道云珠有事归家了。
云珠的家在南齐都城郊外的一个小山村里,一家人靠着种田为生,农闲时也会进城打打杂工,原本也应该能生活的不错,可云珠阿耶迷上了赌钱,疏于农务,一家人入不敷出,束手无策之下,家中空闲的云珠只好进城赚钱,所幸云珠运气不错,正好撞见郑府招工。
村头的大娘一出门就看见村头小道上缓缓走来的云珠,忍不住关心道:“云珠回来了!城里的主家怎么样?”
云珠抬起头回道:“我回来看看阿耶,主家还不错。”
大娘明显被勾起了兴趣,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
“老婆子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贵人,贵人是不是都穿金戴银?也不晓得那什么脂什么液的是个什么味道···”大娘吧嗒一下嘴,咽下一口唾沫。
云珠被逗笑了,道:“哪有什么琼脂玉液,贵人们和我们平头百姓平时吃得没甚区别。”
“云珠,今天你回去可要小心,我好像看见隔壁村的那几个打手朝你家去了。”大娘喜欢云珠对她的尊重,心头一软,小声提醒着她。
“谢谢大娘,我知道了。”
看着云珠纤细的背影,大娘不免有些唏嘘。毕竟当初李老头一家过得不错,云珠不用像穷苦人家的闺女——为了生活抛头露面,她只需要每日安心打理家务,只等到了年纪便找着好人家嫁过去······
云珠还没有进家门就听见屋里传出哭闹声,她顾不得别的,连忙闯了进去。一抬眼就看见她年迈多病的母亲跪倒在地上,低声悲泣;她身边跪着一个小女娃扶着她,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屋中的外来者;一名身穿短褂的青年男子扬起扁担,不过他的扁担被一个大汉抓在手里,青年男子气愤地发出低吼;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男人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打斗之外的人不是邻居就是村民,他们嘴里劝解着,却无一人上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小心我报官。”云珠冲向前,推开青年面前的大汉,挡在青年的面前,怒视着面前的四名男子。
“报官!”汉子一脸讥笑,“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报官了又怎样。”他摸了摸下巴,上下扫视了云珠一番,又说:“我倒是不知道李老头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把她抓起来。”
两个汉子上前抓住云珠的手臂,青年男子想帮忙,可是另一个汉子立马拦住了他,小女孩逮住了机会,随便抱着一条腿就咬,使尽了全力。
那汉字吃痛,抬腿一甩,试图将腿上的东西甩出去。
云珠抓住了机会,挣开了挟制,她一脸哀求地望着围观的人群。
观望的某男子回神,他振臂一呼,“李大头怎么说也是我李花村人,在李花村的地界怎么也容不得外人欺负他,不然以后我们怎么立足。”
话语一尽,立马有人附和,一两人对付一个,战成一团,混乱中,青年男子看了云珠一眼。
四个大汉毕竟是打手,普通农家汉子根本就不是对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村民们皆躺在地上痛呼哀嚎。
领头大汉吐出一口血沫,看向云珠,云珠警惕心起,立马转头就跑,几个汉子立马跟上,不料青年男子拦路,可他并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人击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