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所嫁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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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鸡鸣后,有人匆匆起身,有人复又睡去。
天边一抹耀阳渐渐浮空,大街小巷的行人也渐多,萧谨言拢了拢身上水色的外袍,百无聊赖地看着茶楼下的车水马龙。
“话说这陈世美一朝中了状元,皇帝当即就招他做了驸马,那秦香莲左右不闻自家夫君的消息,可不就找上京城来了?”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将萧谨言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心说这说书先生讲的确实好,无怪那洪秀才会天天来听,不过……这都等了半天了怎地也没见人?
萧谨言为何会在茶楼听书?
只因萧三小姐一早出门调查葬花人案件中那第三名死者的丈夫,在死者家附近溜达了一转,赶上早市同卖菜的婶子聊了几句,婶子说洪秀才的第二个媳妇儿说洪秀才天天都要去城东的兴德茶楼听说书。
这会儿中午的饭点儿都过了,萧谨言饿得肚子咕咕叫也没瞧见有书生模样的人进茶楼,听说书的大多是年纪稍大的男人和一些年纪尚小的孩童。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谨言特意要了茶楼二层的包间,透过半开的包间门观察茶楼正门进出的人,这会儿说书先生也歇了,萧谨言只得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窝在圈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
昏昏欲睡之时,忽闻楼下喧哗,本着八卦之心萧三小姐留了只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一听可叫她精神了。
“你娘的是不是不把闫老大放在眼里?还敢出老千?”
“洪金灿!你今儿个要是还不上钱,就把两只手都留下!”
茶楼对面的二层小楼门口吵吵嚷嚷,五名打手模样的年轻男子将一个瘦得麻杆似的青年人团团围住,推搡间青年人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头,鼻青脸肿得好似脸上开了染坊。
另萧谨言精神一振的正是其中一名打手喊出的名字,洪金灿,葬花人案件第三名死者罗七妹的丈夫。
周围的百姓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还有好事者在一旁火上浇油:“洪秀才,要不你再把媳妇儿押给他们吧?”
“就是就是……”
眼瞅着几个打手提溜小鸡仔似的就要将洪金灿带回小楼里,萧谨言赶紧从兜里摸出些碎银来丢在桌上,匆匆出门下楼。
下楼动作太急,萧谨言一时没有收住脚步,与正上楼的人撞了个正着,萧谨言撞得小退了几步,再看被撞的那人只是微微踉跄稳住了身形,后头又冒出了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虚扶一把,关切问道:“乔老板,没事吧?”
“无事。”被撞之人气质出众,却一副寡淡的容貌,好似平平无奇却又别有风味,噙着一抹淡笑回身回应中年人。
萧谨言也不知要如何形容这种观感,这人就好像是一个普通又特别的路人,一切都那么平凡,唯有那副处变不惊恰到好处的微笑叫萧谨言觉得有些眼熟,反倒是那人身后的中年人,眉目俊朗还保养得当,一看就知年轻时也是个俊哥儿。
“姑娘,你先请。”被撞的青年人大手一挥,与那中年人一道侧身给萧谨言让出了一半的楼梯,萧谨言顾不上其他,匆匆道歉便大步流星地下了楼去。
待萧谨言出了茶楼已经不见打手们与洪金灿的踪影,抬眼一看二层小楼的牌匾,赫然是三文赌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搓了搓手,萧谨言迈步就要进赌坊,冷不丁却让人揪住了后脖颈子,回头一看是个俊秀的青年。
“沈大……”
“换个地方说话。”
本就不大的临街小铺面硬是被隔成了两个更小的铺面,简易灶台支在了街边的矮棚下,两人坐着小孩儿规格的板凳缩在门板后的小桌旁。
沈禾无语地打量着逼仄的小食铺和对面迅速而优雅地吸溜着面条的萧谨言道:“我让你换个地方说话,你就拉我来吃牛杂面?”
“很好吃的!”萧谨言最后一口面汤咽下,可算是慰藉了方才抗议许久的五脏庙,漂亮的杏眼又贼溜溜地盯上了沈禾面前未动的面碗,“要不是过饭点儿了,周伯做的牛杂面抢都抢不到。沈大人你要是不吃的话……”
沈禾伸手拿筷子打走了那双意图不轨的小手,正色道:“去去去……萧大人,你刚刚是打算进三文赌坊吗?”
顿了顿,又将萧谨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嫌弃道:“就这样进去?”
“额……”
萧谨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今日出门为了在市井打听消息换了身朴素的裙装,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
“姑娘家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赌坊,是想明天变成市井的八卦吗?”
“查案子嘛……”萧谨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地也想起不寻常的点来,便问:“沈大人今日不用在大理寺当值吗?怎地也在这里?”
沈禾不答反问:“你在查什么案子?”
萧谨言神秘一笑:“葬花人。”
“所以你在跟洪金灿是吧?”谁料沈禾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随手夹了一筷子面条品了品,眉头一扬,微微点头,似是很满意口味,“不用去赌坊了,我告诉你。”
这下萧谨言被整迷糊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等沈禾的下文。
“洪金灿,平东县人,自十三岁开始参加科考,从未错过任何一届,但也从未有过名次,反而自暴自弃迷上了赌钱,当年罗七妹陪嫁的银两都已经输了个干净,到今天为止他还欠了赌坊的闫文八百两银。”沈禾又夹了一筷牛肚塞入口中,边说,“这洪秀才是个老赌棍了,住在十里巷这一片的百姓大都认识他,偏偏罗七妹爱看些话本,两人就在书铺对上了眼,要不是新婚当夜罗七妹就遇害了,结婚第二天那丫头就得被卖给赌坊还债。”
萧谨言记得方才在茶楼二层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这事,不想竟是真的,登时就皱起了眉头。
“赌坊的闫文说的,我刚从他那儿出来。”沈禾细细品完牛杂面,有关洪金灿的事也说得差不多了。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萧谨言愤愤道。
“是这个案子里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沈禾哭笑不得地纠正道。
“沈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了?”
“嗯。”沈禾闷闷应道,“五年了,这五年里我把四名受害者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全部都翻了个遍,却忽略了她们的夫家,即便是死于短暂的新婚当夜,夫家也是她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谁能想到都是所嫁非人呢?”萧谨言感慨道,“齐小姐不了解乔忆辙也就算了,毕竟是初到京城的新人,可傅娘子与聆仙姑娘日日都会见到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沈大人……我不明白……”
“也许是太过天真烂漫,但很多时候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利益的纠葛,舆论的压力,还有躁动的欲望,都会将后路截断……当然,斯人已逝,徒留猜测而已。”
“没有选择的余地吗?”萧谨言想起了已故的才女师青涯,她也是吧?始于倾慕才华,囿于世俗成见,最后凄凄惨惨、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堆枯骨,消散在岁月的流逝中。
“沈大人,冒昧地问一句,可以麻烦你再给我讲讲卷宗里没有记录的相关调查吗?”
“没有什么麻烦的。”沈禾微微摇头,笑容和煦,“只要能对破案有帮助。”
一柱香后,萧谨言又傻眼了。
现在她正在大理寺做客,面前的桌案上已经堆放了半人高的手札,而这些手札的主人沈禾还在努力地从箱子里搬出更多的手札。
“沈大人,你这是把人十八代祖宗都查了一遍吧?”
“对于无头案,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沈禾咧嘴一笑,将一张长卷摊开,招手让萧谨言过来看,“这是四名受害者遇害前三个月的行动轨迹。”
萧谨言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看着长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头脑一麻,定了定心神才从左往右顺着细细看过。
“大家闺秀的日子都这么单调的吗?”萧谨言指着第二名死者齐思思的记录皱眉道,“一月十二日居家,一月十三日居家……一月二十日外出到鸿胪寺卿家拜会闺中密友马小姐……二月七日外出至学涯书铺购买话本……二月二十五日去城外宝盛寺祈福……到了三月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啦。”
沈禾不以为意:“官家小姐大多家教颇严,特别当时齐小姐婚期将近,各种琐事都有下人打理,哪有新娘子自己还到处乱跑的道理?”
想到自己打小就爱往外跑,萧谨言不禁汗颜,小手一捋将长卷合上,问:“沈大人,这个我可以带回去再看一看吗?”
沈禾摊手:“请便,记得看完还回来就好。”
“多谢沈大人!”
别过沈禾,天边已是一片晚霞似火,萧谨言满脑袋都是葬花人的四个受害者,双腿却没忘记计划中的行程,迎着夕阳向玉芙楼而去。
玉芙楼早早点起了彩灯,与火红的晚霞交相辉映,不少姑娘也换上了精致华美的裙装翘首企盼贵客盈门,一张张娇艳的面容在霞光的映衬下更显风情万种。
这些日子萧谨言时不时会来看望曹文曦,玉芙楼的鸨母玉娘早就拿她当了熟客,一见人来,挥着手绢就吆喝:“哟,萧大人又来找我们瑶仙啦?快快里面请,瑶仙还在楼上歇着呢,您直接上楼就是。”
萧谨言也笑嘻嘻调笑一句:“几天不见玉妈妈又年轻啦?新买的耳坠子可衬呢!”
“您又埋汰我呢!”玉娘眉眼一挑,手中绢帕甩出了朵花,一股香风就迎面而来,“快上去吧,瑶仙晚些还有表演,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俩送点吃的,厨子新做的菜单,可香!”
“那就先谢过玉妈妈啦!”
萧谨言一扭身子往曹文曦的房间而去,一路上遇上不少姑娘和伙计,大家都见惯不怪了,给萧三小姐浅浅一礼就各做各的事去了。
“笃笃。”
“请进。”
推门而入,铜镜前果然有一妙龄女子正梳妆,应是刚刚挽好的高髻,未加缀饰倒更显少女娇颜如花。
“就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只敲两下门。”曹文曦转过头来笑容浅浅。
萧谨言也不客套,径自寻了绣墩坐下,调侃着:“是是是,都叫你看透啦!”
“今儿跳的是哪一出?”萧谨言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一面上下打量曹文曦的穿着打扮,猜测道,“胡旋舞啊?”
“嗯,新排的,你要不要留下来看?”
萧谨言摆手笑说:“今天就不了,一大早出门折腾到现在累得慌,跟你聊完正事我就早些回去歇着了。”
“说吧,萧大人这回又想让我帮忙套谁的话?”曹文曦捻了一枚花钿贴上,从镜中斜睨了萧谨言一眼,娇嗔道。
“是先前我拜托你帮我留意的事。”萧谨言轻轻摇头,又抬手一指隔壁的屋子压低声音道,“来时我就瞧着房门紧闭,可是人不在楼里?”
曹文曦当即会意道:“兰心姐姐每月十五必是要出门的,听说是去城外佛光山上的宝盛寺,有时午后就回来,有时入夜才归。”
“至于你说的白乌鸦,我是没有见过,但彩云丫头说有次打扫花园的时候见过一只白色的大鸟冲她嘎嘎叫,吓了她一大跳,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及时收住脚步,没有失足掉进荷花池里,应该是只颇通人性的鸟。”曹文曦起身整理裙摆,边道,“不过前几日京城里那群纨绔来玉芙楼折腾了一夜,我随口提了一句白色的乌鸦,没想到还真有人见过。”
毫无头绪,萧谨言本有些兴致缺缺,一听这话眼神便是一凛:“那群公子哥儿见过?”
“那小公子说是去年秋天皇家围猎那会儿,有只白色的大乌鸦在他头上拉了一泡鸟屎,气得他追上去就想抓,谁知那白乌鸦一转眼就飞进了女眷的帐篷,那一片都是皇亲国戚他也不敢惹,这才就这样算了,那帐篷是哪家的也没敢打听。”
萧谨言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道:“意思就是这丁兰心与某位贵人有关联……”
正想着,突然门又被叩响,这次响了三下,就听一道醇厚的男声隔门问道:“瑶仙姑娘,你在吗?”
曹文曦微怔,随即提着裙摆快步跑去开门:“乔公子,不好意思啊,我还有客人……”
门外是一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只那一张波澜不惊的淡淡笑颜别具特色,一下子唤起了萧谨言的记忆。
“啊,你是……”
门外的乔浪也注意到了萧谨言,便微一颔首调侃道:“又见面了,这次乔某是否又打扰了姑娘呢?”
“啊,没有没有,时辰差不多了,我也没别的事就先走了,你们俩慢慢聊啊。”萧谨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寻思着要打听的都听完了,杵在这里像个木头,便连玉娘许诺的大餐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与两人道了别匆匆离开。
回到崇义坊的宅子里萧谨言也没闲着,在饭桌上随便扒了两口就钻进了自己的东厢房,将白天从沈禾那里顺来的行动轨迹记录摊开,把每一个地点都标注在锦城的地图上。
“傅阮除了去绣坊就是去书铺找绣样……还去过全福居买吃的……罗七妹最远到过城西的药材铺子……”萧谨言抓着一支小狼毫蘸了朱红的颜料勾勾画画,一张地图上很快多了十几个红色小圈。
“所以……她们都去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