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亲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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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蝙蝠的故事，是复杂而忧伤的，但对于寒枫，叶孤城的解释就简单多了。没有透露身世、来历、名字，他可以告诉上官无汲的就是：
——他很聪明，很冷静，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决定把他带走，培养他成为我的助手。我是在一片枫叶林中遇见他的，所以改名叫寒枫。
——那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十五。
上官无汲一边回忆着与叶孤城的对话，一边往寒枫的房间走去。
嘉靖三十二年吗？那跟她遇见老哥是在同一年。只不过他们相遇的时候还在枫叶纷飞的秋天，而她则实在寒冷的腊月。如此说来，寒枫跟随老哥的时间，竟然还要比她早了两个多月！
——如果他比我还要早出现，为何我没未见过他？从我们相遇的那条小巷，到白雪城，这一路上为何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不，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只是他总是避免出现在你的面前。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
——我？
——还记得你以前的模样吗？你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机灵、聪慧，不安，警觉，你对每一个靠近我们的人都充满敌意。当我第一次向你介绍寒枫时，你突然扑了过去，把他抓得满脸是血。我怎么敢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我以前的模样？
上官无汲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她当然记得，永远都记得。
那时候的她可比现在厉害多了。寒冷、饥饿，贫穷，都不足于让她恐惧，她可以去偷，去抢，再不济，她还可以装可怜，博同情。她就像一只野猫，有时张牙舞爪，有时又乖巧可怜。试想，当这个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你的脚下，听到你靠近的脚步声，就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用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你，又有谁能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呢？
然而，野猫究竟是野猫。
乖巧可怜不过是一种伪装，张牙舞爪才是它的本性。她在老哥面前表现地越乖巧，在其他人面前就可能越凶悍。尤其是对那些可能会靠近老哥的人，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极大的警惕与敌意。也是，万一老哥一高兴再捡回几个小孤儿，小乞丐来，那她还怎么混呢？
所以，尽管她对叶孤城所说的这一幕毫无印象，但仍然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
——那后来呢？他总不可能一直躲着我吧？
——后来是我不让他出现。
——为什么？也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练武。我遇见寒枫时，他已经十二岁了，虽然还在适合练武的年龄，但比起七岁的你，还是太晚了一些。何况，他跟你不一样。我刚开始教你武功，只是想让你多点防身的本领，而他却是我未来的助手，他必须保证学得比你更好。
——怎么保证？他不过就比我早学了两个月，未必会比我好很多吧？
——练武不讲究先来后到，而在于资质与韧性。比起你，他的年龄、资质皆不占优势，但他的韧性与定力却远超常人。针对他的优点与劣势，我决定采取一种特殊的方法。我不直接传授他武功，而我教你的时候，也不允许他旁听或者偷看。我定期对你们进行考验，考验的内容一致，但他必须学得比你更好。
——什么意思？你既不教他武功，又不允许他旁听，那他怎么能学会呢？
——那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我要的只是结果，而他也做到了。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做到的？
——他唯一的途径就是从你身上学。我教你武功时，他不能旁听，只能趁你一个人练习的时候偷偷学习，再加以两倍、三倍的精力去练习。
——你是说他一直在偷看我练功？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觉？而且他要偷看只能躲在远处，又怎么看得清楚呢？
——正因为瞧不清楚，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提高他的观察力跟领悟力。何况你年纪小，又是初学乍练，一招一式皆不够标准，有时可能还会出现错误，这就需要他自己去发觉、纠正。同理，即便招式没有偏差，但练武的人不同，招式也要因人而异，适合你的招式，未必也同样适合他，这也需要他自己去推敲和改进。
——让一个初学者自己去改进招式？不怕弄巧成拙吗？这么一来，他又怎么学到正统的武功呢？
——我要他学的是真正的武功，而不是正统的武功。何况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永恒的正统。你学过‘草字堂’的连环腿，可你现在使用的招式还是最正统的招式吗？
——不是。我的重心会放得更低一些，踢腿的角度也要倾斜一些，因为我的身体比他们柔软，从这个角度我更好用力，速度也能达到最快……我明白了，这世上的确没有永恒的正统。武学需要不断创新，不断进取，后人可以借鉴前人的成就，却不能依赖于前者。这就好比我小时候曾经痴迷的武功秘籍，其实每一代都会有优秀的武学失传，如果我们只把目光锁定在前人的秘籍上，那现在的武学岂不是以前的一杯残羹冷炙了？只有每一代人的自强不息，才是武学源远流长的泉源。这是你在练武之初就对我说过的话，也是你训练寒枫的方法。
——不错。
——这样的方法持续了多久？
——七年。
七年？
从她与叶孤城街头相遇，到她前往大漠修行，中间正好七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七年来寒枫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这段她原本以为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其实是属于三个人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寒枫会对她的武功招式，乃至性格喜好都了若指掌，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如果说，老哥才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那寒枫呢？
同样认识她十年，同样关注她，了解她的寒枫又算什么？
然而，这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从叶孤城简洁的描述中，她无法体会寒枫这十年来的生活，却隐约可以想象他的艰辛与不易。她自认是个刻苦的人，自七岁练武以来从未有过偷懒的时候，那寒枫呢？他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才能达到如今的成就？
然而，这同样也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上官无汲停下脚步，在夕阳中轻轻敲响房门。很快，房门打开，她看见了寒枫那平静温和的面容。
“告诉我，我的梦是真的吗？”她问，“你是否曾经对我说过，让选择我自己的路，而你则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