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磨刀只为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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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离开长安的沾衣坊老书匠宋瓷由西边返回,不知是不是此行路途艰险,他座下瘦马耷拉脑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而这位青衫儒袍的老头一脸悠哉,大有出门收获颇丰之气色,他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城,而是拎着一壶沿途酒铺灌来的劣质酒水来到荒坟岗上,此地荒寂旷然,放眼望去一座座坟堆从东到西密密麻麻铺开也是颇为壮观,其中隐隐有几声哭泣声随风传入耳畔,宋瓷举目四望之下才发现,不远处一座坟墓前,一个妇人领着两个幼童正在祭拜亲人,见此一幕老书匠心中疑悲,站在坟前轻声道:“清明已过,悲声未止,绿尽红落人凄凄。”
在宋瓷身后,不知何时那苍老容貌佝偻身躯的守坟人到来,他猛地嘬了一口手中烟枪后狠狠白了这书匠一眼,很显然对此时神情萧索坟前吟句的宋瓷噗之一鼻,宋瓷眼前坟堆杂草丛生,看得出埋葬在此的主人很久没来过祭拜,不过在那繁茂野草覆盖的土堆前,倒是竖着一块乱坟岗并不多见的墓碑,宋瓷叹息间俯身拨开野草,用衣袖认真擦拭了一下碑上尘土,然后轻声低语道:“老伙计,近来可好?”
宋瓷这话不知是对谁说,墓主人又或者身后守坟人,守坟老者默不作声的抽着旱烟,等宋瓷转身后才眯眼笑道:“臭书匠,今日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宋瓷掸了掸衣袖后回道:“出了趟门,顺路过来。”
守坟人闻言那白色粗眉一挑,然后好奇道:“哦?路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出来听听?”
宋瓷望着那头哭坟的妇孺想了片刻,才回头说道:“昔年你我同在长安隋宫中当起居舍人,期间来过一个突厥使团你还记得否?”
守坟人一摸胡须后点头道:“当然记得,后一年皇帝就迁都洛阳紫微宫,紧接着便亡了国,我等这旧臣怎么能忘?”
宋瓷紧接着说道:“当时草原来的那一行人中,有一个阿史那氏的年轻人,他进宫献贡时我们有过照面,他还跟我学过几个中原文字,悠悠几十年过去,如今他的孩子一统了北部王庭,打退了柔然人,正在率着部族向南迁徙。”
守坟人不解道:“这和你这臭书匠出门有何干系?”
宋瓷俯身蹲在坟头田埂上,仰头看着面前老伙计说道:“我这次是向西行,去了趟沙坨国,我说的这位草原可汗如今正在沙坨国内,我与他父亲这些年通过互市商队常有书信往来,手中又有彼此信物,故此去见了一趟故人之后。”
听到此话饶是见惯了悲喜人间的守坟人也有些吃惊的说道:“你莫要诓骗与我,那西域沙坨国如今被安西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个书生如何能进?”
宋瓷故作神秘的一笑后说道:“当初洛阳紫微宫被各路诸侯合围,宫中的野猫野狗都难以出去,老夫不还是毫发无损的逃了出去?”
守坟人也顺势蹲下,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伙计对视一眼后,就听守坟人叹了口气后又道:“是啊,任谁也想不到,隋宫中一个小小的舍人,竟是大隋天下武道的第一人,数年后又变成一个长安城落魄的老书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没有自毁修为,如今的江湖该是怎样一个结局,没记错的话,那年你这老东西只有十六吧?”
宋瓷眼神幽幽的看向远处,起伏的田埂上微风轻拂,茂盛的野草随风摇曳,风向哪吹,就倒向哪边,天空蔚蓝骄阳正盛,可他眼中却露出一抹阴郁之色,就听这位在沾衣坊教书育人二十载的儒生说道:“翻遍史书野记,江湖千载从未有人是真正的第一人,新人来旧人去,更何况总是一山压一山,少年时老夫只是侥幸赢了几场比试,算哪门子的第一人呢?”
守坟人摸摸胡须后点头道:“说的也是,当时通天教教主风头正盛,你们二人未交手真是我们那辈武夫心头最大遗憾,想在回头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如何打的赢一个堂堂魔门教主呢。”
宋瓷听到这话欲言又止,片刻后一声长叹道:“可我十六岁那年在胭脂山见过大隋最美的人,梦里也曾为她插簪画眉,这就足以,哪怕失去的是一个本就千疮百孔的故国。”
守坟人忽然想起什么,他好奇的望向宋瓷问道:“我记得你收过一个徒弟,那混小子如今在何处?”
提起自己唯一收过的小徒弟,宋瓷心中感慨一扫而空,他笑着摆摆手后说道:“这小子跟着我厮混几年后,得知我要在长安开一间私塾,便独自去江湖中做了个赊刀人闯荡去了,这不前不久才回到长安,我原本以为只是来看看我,谁知这小子赖在沾衣坊不走了,那一身江湖痞气弄得老夫甚是头大,人前都不敢和这小子相认,唉,估摸是瞧上了坊里哪家的姑娘,才迟迟不走的。”
守坟人闻言点头道:“之前他来此地祭拜过墓中之人,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但我还是认出了你这位高足。”
“哦?”宋瓷惊讶道,转而笑着问道:“他如何?”
守坟老头举起烟杆猛地嘬了一口,等白烟幽幽的从口鼻中滤出后吐出八个字来。
“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沾衣坊无名巷口老槐树下,久无生意的磨刀汉盘膝坐在一张草席上,一脸慵懒神情的他眼珠在来来去去的行人身上打转,要是看见巷中出来的小媳妇大姑娘,就出声吆喝两下,日子久了,坊内的人都大抵了解这懒汉脾气秉性,除了个别像是陈家儿媳那般泼辣性情的,在磨刀汉瞟来时会叫骂几声,其他人都已将他无视,虽说这汉子磨的刀又快又亮,但鉴于他不老实的眼睛和口花花的性格,旁的人宁愿多走几步去西市磨刀,也会找他。
这些日子找磨刀汉磨刀的,算起来唯有屠宰大户家的公子胡满月,这小子不知怎的,竟然和汉子混的越来越熟络,自家割肉的刀和剁骨的斧,都一律拿到这里,而且出手还特别阔绰,所以这磨刀汉也算是衣食无忧。
今日在老槐树下,除了又带了几把刀过来的胡满月,还有平日跟着赵幼安的小尾巴牛龙儿,牛龙儿自打经历了宝船沉江一事后,有意无意的不再去找赵幼安,一方面是朱婉儿坠江失踪给这少年带来了巨大心理冲击,他自觉有愧于赵幼安。再者赵幼安自打去了大理寺,也很少来沾衣坊。
少年心性浪荡街头,牛龙儿虽然曾经和胡满月看不对眼,可少了赵幼安一起厮混后,两人也逐渐玩到了一起。
磨刀汉瞧瞧站在对面的两个少年,显然对金发碧眼有着胡人血统的牛龙儿更感兴趣,他先是问了这少年身世来历,得知这少年母亲来自西域日轮国后笑意古怪,一看心里就憋着什么坏话,可眼瞅牛龙儿长得又高又大,到嘴边的调侃又憋了回去,话锋一转出声问道:“怎么每日只有你们两个在老子眼前晃悠,巷中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牛龙儿知道磨刀汉再问赵幼安,他眉头微微一皱后沉声道:“安哥儿在大理寺当差,哪能和我们一样吊儿郎当?”
“你也知道自己吊儿郎当啊?”磨刀汉翻了个白眼道,他瞅了一眼这个魁伟的少年撇嘴又道:“这么好的体格,怎么不去入伍从军,每日跟着这个小屠户有什么出息?”
胡满月一听这话噗之一鼻道:“当个大头兵又有什么好的,能领到的银两又少,没准还得搭上性命,我准备带牛龙儿去我家肉铺,他这身板扛肉正好,只要肯出力吃苦,银子能挣得足足的,保证每月都能去青楼喝喝花酒会会姑娘,还能给他娘剩下余钱贴补家用。”
“大好男儿不思国,天天想往青楼里钻算怎么回事?”磨刀汉说着一脸无奈的揉揉脸,他紧接着板着脸扫向两个少年教育道:“老子像你们这般年龄时,一心就像上边关从军,要是能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磨刀汉或许只是过过嘴瘾,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站在一旁双手叉腰的牛龙儿忽的眼前一亮,一颗种子已经在少年心头悄然发芽。
胡满月咧嘴道:“既然这么有志气,那你为何最后会沦落做到走街串巷给人磨刀的营生?”
“喔。”磨刀汉被问的一愣,然后猛地一脸红,睁圆双眼怒道:“磨刀怎么了,老子不偷不抢凭本事讨饭吃,再者说了,有句话叫世事无常时也运也,算了,说了你们这种目关短浅的小崽子也不会懂,去去去,上一边凉快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胡满月指着放在磨刀汉身旁箱子上的几柄菜刀哼哼道:“你的生意还不是靠本少爷照顾?”
“哎呀,忘了你是老子最大的主顾了。”磨刀汉表情从愤怒快速转化为一脸尴尬,他摸了摸胡茬后干笑道:“胡家少爷,你随意,刀我马上就磨。”
胡满月看见磨刀汉吃瘪,一脸志得意满的朝着牛龙儿说道:“瞧见没有,可千万不能学这懒汉一样......”
牛龙儿听着胡满月喋喋不休,下意识的点点头,他忽然眼前一亮,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道人影出声道:“赵大叔。”
这洪亮的一声后正在说话的胡满月话音一停,他顺着牛龙儿视线瞧去,看清来人正是赵幼安的老爹赵更古,待一脸焦急满头大汉的赵更古走到眼前,他率先出声道:“赵大叔,不在衙门当值,大白天的跑回来做什么?”
赵更古一摸额头汗珠后喘着粗气说道:“两个小子,见没见过户籍司的人来沾衣坊?”
“户籍司?”牛龙儿和胡满月对视一眼后诧异道,他想了想后又道:“赵大叔,为何这么问话?”
赵更古焦急的说道:“今日有人来长安县衙给我带话,说婉儿的尸身找到了,户籍司的人正往家里送。”
牛龙儿一听婉儿二字,想起当初在宝船上的经历,也是有些焦急的说道:“我们一直在此,没瞧见户籍司来人呐,赵大叔,是何人给你带话的?”
赵更古听到牛龙儿这么说话也不再啰嗦,打算先回家瞧瞧,他抬脚便走,匆匆丢下一句话来。
“带话之人我也没见到,是通过衙门巡逻的弟兄告诉我的。”
看着赵更古背影,牛龙儿和胡满月都是一头雾水,只听一旁冷眼旁观的磨刀汉轻声疑惑道:“只听说过户籍司叫人去府衙认领尸身,还没听说主动送上门的,真是奇怪。”
赵家的事胡满月听人说过,心想之前只是听街坊瞎传,如今当事人之一的牛龙儿就在身旁,他当即好奇道:“牛龙儿,那天......”
“什么都不要问,安哥儿和婉儿姐的事我不会多说一句的。”牛龙儿脸色一凝后沉声道,这膀大腰圆的少年脸沉下来后,吓的胡满月没来由向后退了一步。
可就是退的这一步,胡满月没注意,就听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撞上了身后一人,只见这人黑金长袍腰间佩刀,整张脸都遮在一个巨大斗笠下面,只露出一双阴冷到让人胆寒的眼睛。
胡满月回身刚想骂几句,忽然被这双透着幽光的眼睛骇住,稍作迟疑又向后退了一步。
来人身边还有三个同样装束的汉子,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后就朝无名巷的方向走去。
“这......”胡满月迟疑道,他扭头对牛龙儿又道:“硬茬子。”
“八成是奔着刚进去的人去的。”磨刀汉忽然起身,一脸凝重的说道,脸上浮现出来的神情完全没有之前的那副轻浮散漫,他轻咳一声后揉了揉后脑,然后随手拎起一柄菜刀就朝巷子走去。
牛龙儿刚要跟上,磨刀汉忽然转身,脸色又是一变,他笑呵呵的朝着两个少年郎说道:“在这里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等和李家的官司了了,我也该继续云游咯。”
“喂喂。”胡满月哼哼道。
磨刀汉佯怒道:“老子有名字,老子叫曹渭,阴曹的曹,渭水的渭,别整日喂喂的,没大没小的。”
胡满月和牛龙儿第一次听到磨刀汉说自己的名字,两人都是一愣,就听磨刀汉接着说道:“别跟过来,在树下给老子看好磨刀的家伙事。”
话音落后,眨眼间这叫曹渭的汉子伸了个懒腰后,身形已经掠出数十丈,来到无名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