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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文官不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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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武侯司传唤的御史台监察使赵涂很快就到了武侯司,他未带随从也未穿官袍,一袭粗衣脚穿草鞋孤身前来,看见李玉瑶时恭敬的一跪,那张消瘦且略显病态的脸上波澜不惊,除了叫了一声公主外,一言不发的进了武侯司正殿。

赵涂就如一个小仆一般跟在李玉瑶身侧,对望向他一脸冷笑的褚时钧视而不见。

武侯司大殿璀璨闪耀的长烛映照中,大唐公主坐于殿内正位上,一身绣凤玉蚕雪色短袄配上茉莉白竹叶裙,端庄典雅中透着英气勃发,红唇勾起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狭长凤目轻轻扫过殿中神态各异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殿内望天骊珠旁的红衣少女身上。

“她是......”

李玉瑶轻声问道,这个模样粉雕玉琢梳着冲天羊角辫的红衣小姑娘,神情不同于其他人,相比于他人或肃穆或惶恐的神情,这小姑娘则一脸漫不经心,甚至还不时偷瞄自己两眼。

殿内另一个对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到来毫无感觉的人,就是李玉瑶下方长案前用手指轻轻抚摸那柄玉如意的李临渊,只见这位武侯司少年司丞一脸沉醉的凝视着手中晶莹剔透的如意,指尖轻轻滑过如意雕工浑然的玉槽,如同抚摸一位绝世佳人那般神态,甚至就连李玉瑶进殿时都没有抬眼。

如果仔细去看,少年司丞和正位上的李玉瑶长相有几分相似。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可在众人眼里却如此生疏,互相不看对方,不出一语,两人在不理睬对方这点上倒是出奇一致。

贾廉顺着李玉瑶目光看去,恭敬的说道:“那小姑娘叫白桃,师傅是梵音宗的莲心大师,她是武侯司的武官。”

“女子武官?”李玉瑶感兴趣的笑道,她玉手一挥轻声又道:“小姑娘上前来说话。”

白桃落落大方的走上前,笑盈盈对李玉瑶施礼道:“白桃参见公主。”

“既然是女子武官,那武功一定不错咯?”李玉瑶笑着问道。

白桃看着面前英武之气盖过脂粉容貌的大唐公主,毫不怯场的说道:“回公主姐姐的话,功夫也就马马虎虎吧。”

“白桃,公主面前怎能胡言乱语。”一旁的贾廉皱眉道,他说完后又看向李玉瑶说道:“公主,大理寺寺正的尸体正是武侯司白桃和慕容羡鱼发现的。”

李玉瑶看向天真烂漫的白桃抿嘴轻笑,显然对这个小姑娘大大咧咧的言语浑不在意,她伸手牵上白桃,将小姑娘拉到身侧后低声问道:“小姑娘,愿不愿意去凤阳阁保护姐姐啊,姐姐身边就缺你这样一个武功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的女武官。”

咚。

不远处玉冠道袍的李临渊用如意猛的敲了一下面前长案。

李玉瑶转头看向自己那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弟弟。

两人还未如何,贾廉脑门上已是冷汗直冒,他轻声说道:“公主,捉来的凶犯用亲自审吗?”说这句话时贾廉还特意看了一眼站在公主身旁低垂眼帘面无表情的赵涂。

“带上来吧瞧瞧吧。”李玉瑶收敛起笑意,眼神忽然变的清冷起来。

殿内俯身蹲在程岳尸体前的褚时钧掀开遮盖的白布,仔细的观察着自己下属身上的伤口,那一道从背脊而入穿胸而出的血口触目惊心,褚时钧看着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的程岳沉默片刻后起身,身上紫袍大袖一甩,此时怒气已到最盛。

两个金锤武士拽着已经是吓得肝胆俱裂的陈癞上前,将这个嘴中不停嘀咕菩萨保佑的小卒拉到李玉瑶面前。

“说吧,刚才怎么说的,现在还怎么说。”贾廉沉声说道。

走过来的褚时钧眼中两道如刀锋一般犀利的目光落在这个浑身颤抖的小卒子身上,转而又看向赵涂,刚才武侯司审问的内容他从殿内书记官那里看过,现在只等这人亲口说一遍后,就准备带着自己带来的五十兵卒上前抓了赵涂,带回大理寺大刑伺候一番。

只听陈癞颤颤巍巍的说道:“人是我从兴化坊的一条沟渠中捞上来的,以为还能救,就抬上马车准备去找郎中。”

听到这番话,贾廉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他指着陈癞突然口吃道:“你......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放屁,你不是说人是巨鳌帮的张四叫你从御史台监察使赵涂的宅子里抬出来的吗?”殿内的诸葛南溪闻言脸上浮现出怒意大声斥道。

刚才审问此人,就是南溪审的。

“南溪。”一旁的鹿柴轻声呵道,示意自己这位师弟在公主面前保持仪态。

“师兄,他翻供。”南溪指着陈癞怒道。

贾廉向前一把拽住陈癞,双眼深邃的盯着这小卒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此时说的,为何和刚才说的不一样?”

“刚才那位武官大人听说我去兴化坊是为赵大人府上送人,就有意引导我往赵大人身上说,他拿着一把尖刃抵在小人脖颈,小人只能胡说一气。”陈癞颤声说道。

贾廉送开拽着陈癞衣襟的手,转头朝着李玉瑶抱拳道:“公主,我看还是得用刑才能让他说真话。”

李玉瑶没有接话,她神情淡然的看向赵涂,檀口轻启慢悠悠的说道:“赵大人,解释一下吧。”

赵涂那双晦暗的双眼霎时一亮,他走到陈癞身旁声音沙哑的开口道:“小臣确实是认识此人,他今日往小臣府上送的人是西市一间绸缎庄的老板,至于绸缎庄老板为何来小臣府上......”赵涂那张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自然来,他话音停顿下来。

“接着说啊。”眼神始终停在赵涂身上的褚时钧厉声说道。

赵涂看向褚时钧,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笑意说道:“小臣是想在左仆射寿辰时,为恩相做一身尚好的绸缎衣袍,至于大理寺寺正的死,我完全不知晓。”

“对,对。”陈癞拼命点头道,他带着哭腔说道:“赵大人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是在一条沟渠中看到的那人,也是出于好意才将他抬上马车的。”

站在李玉瑶身旁的白桃走到陈癞身前,他看着陈癞一脸失望的说道:“你被羡鱼姐姐挑断了手筋,可是我为你包扎的,你可不要对我说假话哦,我问你,程寺正的尸体到底是你从哪里抬到车上的?”

陈癞看着白桃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虽然心慌,还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白桃望向鹿柴,露出一丝苦笑。

褚时钧气的脸色煞红,他咬牙道:“公主,我的寺正官可不能白死啊,现在这狗奴不说真话,请公主让我将他带到他处再审一边可好?”

“污水非要泼到我身上才是真话吗,褚大人?”赵涂抬头看向褚时钧声音冰冷的问道。

褚时钧双拳紧握,那圆滚滚的肚子都轻颤不止,他看着赵涂那波澜不惊的脸色瞧着来气,粗声骂道:“你个八品小官,哪来的狗胆和我这样说话,给老子跪下说。”

赵涂冷冷的看着这个暴怒的大理寺卿,转头看向李玉瑶说道:“公主,褚大人如此说话,也太有失雅度。”

李玉瑶神色淡然的端坐,看不出喜怒。

贾廉被陈癞的突然翻供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看向微眯双眼似是坐禅的李临渊,可是这位少年司丞显然不想插手眼下的僵局。

就在此时一个金锤武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正坐的李玉瑶,又望向手捧如意坐禅闭目的李临渊,稍一犹豫附在贾廉耳边低语几句。

贾廉瞪了这个跑来通报武士一眼,然后厉声道:“大点声说。”

金锤武士神情一肃,抱拳朗声道:“禀书丞,礼部尚书于大人车马停在外面......”

闻声殿内众人都面面相觑,就连李玉瑶身姿都微摇了一下。

于澜是高祖皇帝时就入了朝堂的两朝老臣,也是如今皇帝的授业老师之一,还是一位天下学子敬仰的大儒。

褚时钧顿时心凉了一半。

自公主和左相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这位掌管天下礼乐祭祀的巨儒就隐隐有了偏袒左相之意。

金锤武士话未说完,两鬓斑白笑容和煦的于澜就闯了进来,这大儒着一件寻常青衫,扶须笑着走到殿中,看向李玉瑶躬身行礼。

李玉瑶从座椅上起身,也是笑意盈盈的说道:“于大人不必拘礼。”

于澜微微点头,然后视线跃过众人看向李临渊,他轻声叫道:“临渊,如今见我,也不看一眼吗?”

闭眼的李临渊闻声身体一晃,然后急忙起身,快步上前施礼道:“先生,我是愧于见您呐,临渊被贬出朝堂,自囚于这武侯司内,何来颜面见从小授业的严师。”

于澜微微一笑,他凝视着李临渊说道:“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临渊,你要做君子。”

李临渊神色一肃,轻声道:“小子受教了。”

于澜说这句话时,不远处的李玉瑶一脸鄙夷写在脸上。

于澜环顾四周后又说道:“再说了你坐镇的武侯司灯火明灿,大有可为啊。”只见于澜枯瘦的手摸了一把面前少年司丞的道袍后神色有些遗憾道:“只是你这身袍子,有些宽了。”

李临渊闻声袖袍微微一抖。

李玉瑶开口道:“于大人,今日专程来看临渊吗?”

于澜转头看向李玉瑶,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赵涂,风轻云淡的笑道:“今日在宏道府上饮茶手谈,一局棋罢,忽听宏道的下人说起,赵涂因为一些事去了武侯司接受问询,公主可能还不知,老夫准备将赵涂推举到礼部做个郎中,他是宏道的门生,想来自不会差,这不出了宏道府邸,就顺路过来看看是因为何事被问询,没想到公主也在此处。”

离这几人站的远些的南溪低声对一旁的鹿柴嘀咕道:“左仆射姜宏道自己不出面,叫个老匹夫来捞人,是在无耻。”

“南溪。”鹿柴神色一紧低声说道:“记住出宗门时师傅教诲的谨言慎行。”

李玉瑶轻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也已经问完了。”

于澜闻言笑道:“那就让赵涂随我车马回,可否?”

“于大人请便。”李玉瑶神色淡然道。

于澜那温润笑意铺满整张面庞,对李玉瑶施了一礼后望向李临渊深深看了一眼,就准备来着赵涂离开。

临走时赵涂在于澜身边低语一句,于澜忽的转身看向李玉瑶又道:“还有个不情之请,这贱民诬陷我礼部未来的中流砥柱,可否让老夫带走也问询一番?”

李玉瑶还未说话,只听褚时钧怒不可遏道:“不行。”

朝堂之上,三公六部九卿尊卑有序,可身为九卿的褚大人如此朝着礼部尚书外加天子老师当朝巨儒怒吼,霎时震惊了殿内所有人。

李玉瑶神情复杂的开口道:“老褚。”她不知为何竟一时间忘了褚时钧的官称。

于澜并未理会褚时钧,而是看向李玉瑶。

“既然尚书大人对此人有兴趣,那就带走吧。”站在远端的李临渊朗声说道,他目光扫过几人,停在李玉瑶身上后又道:“武侯司内,我说了算。”

于澜听李临渊如是说道,心中并未有喜色,因为他注意到这少年司丞对他的称呼从老师变为了尚书大人。

间隙已生,之后怕是万丈鸿沟。

李玉瑶听后默不作声,只是那蹙起的柳眉,能看出她此时的不悦。

赵涂几步向前,去拽跪地的陈癞。

殿内所有人都以为也就如此这般了。

忽然噌的一声,拔刀出鞘的声音瞬间传入众人耳中。

殿内武官快速锁定目标。

李玉瑶转头看去,眼神愈发复杂,却并未出声。

褚时钧抽出一旁随从兵卒的横刀,三两步上前,趁着周围武官和护卫还未做反应,对着赵涂和陈癞的方向眼神决然的一刀猛地劈下。

赵涂神色惊惧的向后一掠。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长刀劈向的正是陈癞。

溅了一身血迹的褚时钧扔了手中刀,眼神阴冷的看着赵涂说道:“大唐的文臣,可不光会动嘴。”

于澜见此一幕,脸色瞬间暗沉下来,衣袖一甩快步出了大殿,赵涂深深的看了一眼褚时钧,也快步跟着出了大殿。

褚时钧擦了擦脸上血滴,望向李玉瑶说道:“只要我还是大理寺卿,公主遇刺一案,我亲自查。”

在众人都对这一幕惊愕的时候,白桃看着地上漫出的血水,突然一拍额头说道:“哎呀,慕容姐姐还未回来。”她急忙看向李玉瑶说道:“公主姐姐,那日宝船遇刺,有一个小子阻止了刺杀,公主还记得否?”

李玉瑶脑海中瞬间浮现那个跛腿少年的身影,一瞬之间陷入了沉思。

见李玉瑶默不作声,白桃又看向手染血色的褚大人说道:“今日晨时我和慕容姐姐遇到过程寺正,他当时和宝船救下公主的赵幼安在一起。”

褚时钧一愣后问道:“然后呢?”

白桃轻蹙眉头快速说道:“今日之事说来话长,但我笃定他现在和慕容姐姐在一起,而且程寺正之死,他肯定知道些情况。”

“羡鱼还没回来?”贾廉皱眉道。

白桃手指向外指了指,贾廉立即说道:“带几个武官,快去找,将你说的人也一并带回。”

此话一出,连同鹿柴白桃在内的数十个武官一并掠出。

李临渊看看白桃一句话后原地愣神的李玉瑶,又看看擦拭身上血迹的褚时钧,轻扶着额头说道:“既如此,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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