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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狡狐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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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面后赵幼安别过白桃独自回到大理寺,他先要跟顶头上司招呼一声,毕竟当差期间溜出去这事可大可小,他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刚在在面铺自己吃了三碗面汤,一路赶回来步伐迈开没有感觉,等踏上通往主薄所在的走廊才觉得有些撑得慌。

蹑手蹑脚来到姓李的主薄房门口,赵幼安整了整衣襟,将拖在腰后耷拉着脑袋的横刀拉回身前,挤了个笑脸推门而入。

这间矮房内光线昏暗,李主薄两脚搭在桌上,捧着一本书遮住面容看不清表情,桌上摆着一个香炉,一缕缕青烟悠然飘荡。

见李主薄这番模样,赵幼安尴尬的搓了搓手,正要说话,就听这位顶头上司率先开口:“回来了?”

“嗯。”赵幼安走到桌前,一手杵着刀把一手局促的轻扶桌案,瞥了一眼,李主薄正捧着的书名曰《南柯》,赵幼安猜测,这书八成是一本讲述神鬼异志的杂谈小说,之前他去西市也逛了不少书摊,发现在长安一些讲鬼怪轶事的故事本卖的极其畅销。

“武侯司的武官问过话了?”

李主薄的声音从书后幽幽传来,下一刻他放下书本露出那张板着的脸,他似乎是注意到赵幼安有些紧张,朗声问道:“杵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赵幼安心中暗骂一句自己窝囊,虽是自己顶头上司,但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最多就是数落几句而已,再说了武侯司武官问话,自己这由头也很充分呐,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端了凳子坐在李主薄对面。

屁股却不争气的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位置。

“你小子可以啊,和武侯司也能攀上关系,之前你的推荐函我是看过的,不知京兆府尹和你是什么关系?”李主薄端起手边茶壶为自己边斟茶边问。

“是我娘舅。”

赵幼安有些羞愧的说道,想到自己和那位贵为京兆府尹的娘舅还未谋面,此时只能先硬着头皮借他的名头一用了。

“喔。”

李主薄应道,然后不动声色的又斟一杯茶端到赵幼安面前,刚进门时装出来的肃穆神色已经荡然无存,此刻就像是一位慈祥长辈一样笑着说道:“先喝口茶,这茶是一个江南道经营茶业生意的大商贾送的,还起了一个文雅的名字,叫朝露,送茶人说每一芽都初晨采摘,早些时候煮茶时我又在壶鼎里加了姜片薄荷叶和橘皮等好几味添头,闷泡的一个早晨,来你品品怎么样。”

赵幼安急忙点头讪笑着接过茶盅请轻抿了一口,口含朝露,细细品来果真是茶香四溢清脾润肺。

“好茶。”赵幼安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他看着李主薄期许的目光脑子一转又加一句:“主要是大人煮的好,煮的好。”

“这般恭维我?”李主薄玩笑道,他自己也端起茶盅也抿了一口,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的表情。

看着李主薄对自己跟着白桃出去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反应,赵幼安原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端起面前茶盅一饮而尽。

“对了,武侯司的武官找你何事呐?”李主薄问道。

“先前一位武侯司武官遭袭负伤,恰巧被下官遇到,所以下官就去武侯司报过一趟信,这次来的武官就是来说此事。”赵幼安毫无掩饰的说出原由。

“在长安还有人敢袭击武侯司的武官。”李主薄咋舌道,他眼珠一转又抛出话来:“那岂不是武侯司欠你一个人情?”

“欠人情倒是谈不上,今日这位武官前来就是对下官表示感谢。”赵幼安应道。

李主薄见赵幼安杯中茶水见底,又为两人各添一杯茶来,然后不动声色的从桌上一堆书碟中取出一册递向赵幼安后神情一肃说道:“方才你出去之后褚大人差人来宣文,阴牢中第三间的徐季今夜就要出狱,他那些羁押大理寺时原本刑部定案的供词已被人翻案,也就是说我大理寺再无权将他羁押,你和翟秀管理阴牢,翟秀不在,就由你去放他出来吧。”

“阴牢不是死牢吗,翟秀说牢里关押的可都是死囚啊。”赵幼安吃惊的问道,李主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宛如一颗炸雷丢入平湖,赵幼安倒不是对徐季有任何其他想法,甚至在曲无忌对自己发难之际徐季出手相救,他心怀感激将其是为恩人。他心中疑惑的是,这大理寺死牢之人关押释放决断的也太随便了一些吧,有些颠覆他的想象。

“徐季是巨鳌帮的第二把交椅,要真较真他这些年的罪状,把涉及巨鳌帮的案子随便挑几件,他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李主薄停顿一下后又道:“可这些不重要,他进来是有人要他进来,他出去也是有人要他出去。”

有通天的人物要保他出去,那什么办呢。

待赵幼安别过李主薄后前往阴牢,身后传来一句李主薄的骂声。

“狗屁巨鳌帮,一群长安城的混混罢了。”

赵幼安来到阴牢,手里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开锁进门,死寂一般的阴牢让他胆寒,之前曲无忌的突然发难他并未想过禀报给上头,那生死之间的感觉过于光怪陆离,让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又或是他压根就对这个稀里糊涂来到的世界充满了怀疑,赵幼安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径直来到关押徐季的第三间牢房,隔着铁栏两人相视一笑,徐季慵懒的卧在石床之上,之前被摔碎的酒瓶碎片散落门口,赵幼安心有余悸的望向后面曲无忌那间牢房,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这条命好贵。”

徐季开口道,说着他两指一勾将一颗花生抛入嘴里,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藏了那么多花生米,一颗接着一颗喂入口中,赵幼安看着这个清瘦的男人只能抱拳道:“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小子在这里先只能道一声谢了。”

赵幼安这句话说的自己都一阵恶寒,但他确实想不出这巨鳌帮堂堂二把交椅为何会出言救他。

该不会是他想让自己成为埋在大理寺的一颗暗桩为他或者巨鳌帮做事?

想到这里赵幼安他思绪万千。

“买二十坛美酒的银子可以随意挑选长安最贵的花萼楼中任意名噪一时的名妓。”

“十匹西域宝马可以在长安开一间大赌坊,每日都人声鼎沸财源亨通。”

“前朝名剑在如今江湖有价无市,若是现世一柄,都让无数豪杰趋之若鹜卑如鹰犬。”

赵幼安听着徐季嘴里念叨,收回思绪双手一摊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竟如此值钱,毕竟你我才浅浅见过三面而已,却舍得花大价钱救我。”

闻言徐季笑着起身,他掸了掸粘在衣服上的花生碎皮后那双深眸凝视着赵幼安接着说道:“这些对我来说,九牛一毛。”

赵幼安无语,他尴尬的笑笑后说道:“徐帮主,你这么说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和我想象的也不同,换做其他人此时见到到我早就痛哭流涕跪地拜谢了。”徐季打趣道。

“那我跪下哭谢一番?”赵幼安试探的问道。

“你小子。”徐季气笑了,他走到铁栏前笑骂道:“你要真是那样干,我还觉得自己这条命救的不值,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你小子好生奇怪,哪里奇怪却说不出来。”

赵幼安上下打量自己一番,摆出一副非要顺着徐季的话找出一点奇怪的地方来。

“得得得,你也别拿我开涮了,救你是我一时兴起,与你无关,再说你一个小小狱史除了能给我带点酒菜,我也图不了你什么。”徐季揉了揉腰笑骂。

“恐怕今后为徐帮主带酒菜的活,我也不用干了。”赵幼安说道。

“哦?”徐季听赵幼安如是说道,那双沉眸一亮,眼中闪过似是惊喜似是了然的神情,他收起嬉闹神色沉声问道:“看来这阴牢我是无福消受了,何时能出去?”

“现在就可。”赵幼安晃了晃手中钥匙说道。

“开锁。”

徐季大手一挥似是发号施令道。

临走前他朝着曲无忌牢房方向喊道:“老东西,答应你的东西我会托人带给你。”随即转头对着赵幼安说道:“再遇上这种烂糟事我可救不了你咯。”

赵幼安点点头,他陪着徐季出了牢房,刚出牢房徐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天雨虽已停,黑云任遮日。

“要我陪你出去吗?”

赵幼安看着通往大理寺侧门的长廊问道。

徐季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几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一下,他转身折返到赵幼安面前,从腰间掏出一物递给赵幼安。

此物巴掌大小,赵幼安接过后定睛一看,是一片镀金的槐树叶子,叶身纹路雕刻的栩栩如生。

此叶贵重,赵幼安刚要开口,徐季一句话就堵死了他要说的话。

“他日你我再相见,要是我有求于你呢,江湖路远,这就当是咱两相识的一件信物,免得到时你不认我怎么办,留着等于留个念想,你见此叶,就能想起救命恩人徐季。”徐季说完拍了拍赵幼安的肩膀,转身离去。

徐季走后赵幼安低头把玩着手中金叶子,心想怪不得这徐季可以在巨鳌帮万人之上,连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狱史也要施恩,这人心思缜密程度可见一斑。

大理寺外停着一辆马车,车辕处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浓眉大眼神情木讷,女的柳眉玉肤煞是娇艳,女子青葱玉手中捏着一片玉质槐叶,模样同徐季给赵幼安的一样,更为惊奇的是这通体透亮的玉叶中有翩翩散开的鸡血色,玉叶质感温润,女子不停揉搓,她那双媚眼中光彩流转,或许是觉得待着无趣,她伸出玉臂轻轻锤了一下身旁汉子宽阔厚实的背脊。

男子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瞥一眼女子,半晌后才蹦出一句:“柳漪,再作怪给我滚下去,干爹吃你这套,我可不惯着你。”

这名叫柳漪的女子闻声噗嗤一笑,她扭了扭纤细的柳腰后嗔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臭车夫。”

“干爹赎你之前,你不也只是个风月楼里以色侍人的......”男子最后两个字还未出口,他瞥见女子原本娇艳的面容已经渐渐转冷,急忙闭嘴扭过头去。

柳漪冷哼一声跳下车辕,她扭着腰肢身姿柔弱的倚着车厢,嘴里嘟囔道:“谁愿意和你这臭车夫待在一起,我只是来迎干爹的。”

两人相看两厌,古怪的气氛直至徐季从大理寺侧门出来。

“干爹。”

柳漪轻呼一声扭着蛮腰欢喜的迎了上去。

徐季看着这张不输花魁的娇俏脸庞朗声笑着伸出双臂,一把将其搂入怀中。

柳漪冰肌贴着徐季胸膛还未说话就抽泣起来,两人走到车前,徐季轻拍着怀中美人玉肩微做安抚,低声说道:“乖,有什么委屈等回去再说。”

柳漪轻轻摇头,眼眸中泛着晶莹喃喃道:“不委屈,只是为干爹高兴。”

“十郎,驾车。”

徐季扶着柳漪上车前对着那个男子笑着说道。

叫十郎的男子咧嘴一笑,麻利的抽出长鞭。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一路颠簸后行至西市最大的赌坊长乐坊后停下,徐季下车后展了展衣袍,一头扎进这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赌坊内。

“菊伯。”

徐季一进门就冲着门口一位佝偻身躯的老仆招手道,骰子牌九碰撞的声音和嘈杂哄乱的人声交织,徐季的声音瞬间被淹没,他尴尬的摇摇头快步上前拍了拍菊叔后背。

菊伯一扭头,看到徐季后眼中闪过惊喜之色,他颤颤巍巍的急忙握住徐季的臂膀,口中一阵喃喃却激动的发不出一声。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徐季俯身对着菊伯轻声道。

“徐爹。”

一位原本站在一张赌桌前的青衣小厮看到徐季后惊呼着小跑上前,他脸上流露出热切神情。

“小郎。”

徐季看见这小厮后眼中含笑,宛如一位长辈看向晚辈的眼神,小郎近前后带着哭腔说道:“徐爹,你知不知道魏帮主被人刺死了,朱账房也死在了宣威坊的一处荒巷。”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徐季重复着对菊伯说的话,跟在身后的柳漪见此一幕,又不免噙满泪水。

就在徐季和两人寒暄之际,大堂内原本站在赌桌前的小厮们都凑到他身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不到片刻,一行人急匆匆的后堂快步而来,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吓得长乐坊的赌客侧目观望。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一人上前后推开围在徐季身前无语凝噎的仆人小厮,等看见徐季面容后低头就拜,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巨鳌帮上下恭迎徐帮主。”

这人正是稳坐巨鳌帮第三把交椅的梁赞,在他身后分别是被称为巨鳌帮龙虎豹的张四周邦和林万里。

徐季看着拜倒的诸人,深呼一口气上前拉起梁赞,两人浅浅对视一眼,徐季爽利的笑道:“梁兄,你我何故如此,本都是副帮主,在魏帮主这颗大树下讨口饭吃,如今魏帮主遭难,我们该是同力携手不分彼此才是,共助巨鳌帮渡过难关。”

徐季这话说完,有人感动含泪,也有人不屑一顾。

柳漪眼尖,她瞥见拜倒在地的周邦一脸不屑勾起一抹怪笑。

“徐帮主,后堂请。”

梁赞被拉起身恭敬的抱拳说道。

“叨扰诸位雅兴了,今日若有人跟长乐坊赊欠赌资,全都免了,另每桌上一壶美酒助兴。”徐季环顾赌坊四周高声道,他一边抱拳致歉边向后走去。

跟在徐季身后的柳漪一转头恰巧瞧见赌坊北端墙上挂着大大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孝悌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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