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状元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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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柔润无声悄然而至,眨眼间就打湿了大理寺外绿荫青烟,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清洗过大地留下的甘甜之气,从牢房出来的赵幼安一脸浑浑噩噩,他看到站在屋檐下躲雨的白桃眼中才恢复一些清明,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青瓦尖头滴下,如断线玉珠一般打在白桃红衫上,雨中的白桃面容愈发白皙清丽,看见赵幼安时她先伸出纤纤玉指微微招手,待到赵幼安近前时看见脖颈那两道青紫色惊讶的发出声来。
“受伤了?”白桃轻盈的向前一步,恰好一滴雨水滴在额头,她轻蹙眉头又往屋檐里退了退,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接着说道:“怎么在这大理寺内也会被人揍啊?”
赵幼安想起方才一幕一阵心悸,他轻轻拍了拍胸膛后摊开双手借着雨水抹了一把脸,看着眼前白桃疑问道:“白桃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还要找徐季问话?”
“不不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白桃摆摆手说道。
“找我?”
赵幼安揉着脖子疑惑道,可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牢房内,心中暗自将那个阴狠的老头曲无忌千刀万剐了百遍,又猛的一想,刚才跌跌撞撞跑出牢房,还未跟出言相救的徐季道谢。
白桃看着心不在焉的赵幼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出声道:“羡鱼姐姐伤愈了,是你救了她,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唔。”
白桃这么一说,赵幼安想起之前在沾衣坊小巷中遇到的那个重伤女子,一想当时自己还想偷偷拿着她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锦带溜走,心中一阵羞愧,急忙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心地特别善良,虽说救那位女子是举手之劳,但你非要谢我,那我也勉为其难接受吧,说罢,你要怎么谢我?”赵幼安和白桃并肩站在屋檐下,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武侯司的女武官心中有一丝亲切之感,搓着背雨水沾湿的肩头胡诌道。
“怪不得呢,南溪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就是因为这么善良才挨揍的吧。”白桃眯着眼睛含笑道,说着她指了指赵幼安那愈发青紫的脖子。
“这是个意外,是个意外。”赵幼安讪讪的附笑着露出一丝尴尬神情,但他不想在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面前丢了面子,随即抓起腰间大理寺狱史的腰牌晃了晃说道:“在大理寺内谁敢揍大理寺的人,我只是和狱里的囚犯浅浅切磋了一下,就是结果不是很顺利罢了。”
赵幼安不打算将刚才的遭遇告诉别人,对于白桃更犯不上诉苦。
白桃朱唇蓄着笑意,那双水溜溜的大眼珠一转轻声道:“要不我请你去状元桥吃碗面吧,我常听人说,去状元桥吃碗面后会诸事皆顺。”
“现在?”赵幼安摆了摆手小声说道:“我还当着差,怎么能跟你出去?”
“若是..”白桃抿嘴停顿一下,然后也掏出一块腰牌说道:“若是武侯司武官白桃因为慕容羡鱼遭袭一案问询大理寺狱史赵幼安呢,你能跟我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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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桥坐落于西市,是一座前朝建造的石桥,桥下是一条宽约四米的沟渠,今日春雨水涨,不到一会功夫盈盈渠水便涨平水面。甚至微风轻拂碧波清流溢出到两岸石堤,堤岸两边芳草如茵,青嫩的春芽借着春雨洗礼透着绿光。
虽说遇水建桥,可其他地方也未见过搭建在沟渠上的石桥,为何在此处建桥已经无从考究,哪怕是问附近居住的老人也得不出个所以然的答案来,至于状元桥名从何来,却有一段附近住户乃至商贩皆能随口道来的故事。
大唐初年有一个来自营州来的贫寒士子来长安赶考,营州地处东北常年极寒,自古便是民风彪悍善骑射轻贱读书,可见这位寒门士子能从当地身赴长安多么难能可贵,这人在参加殿前制举前就住在这石桥旁一处破落驿馆内,当时附近商贩住户每日都能看到一个粗布长袍草鞋拖地的读书人在月下捧着书卷倚靠石桥扶栏朗声诵读,渠内水流越是湍急,这诵读声就越大。
读书人借着月光映照,还真读了个状元郎出来,营州距长安千里,这读书人没法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在高中及第当日骑马游街长安城时行至石桥,众目睽睽下下马对着石桥磕了三个响头,从此这无名石桥就被唤作状元桥。
后来历年考生都会来这里沾沾好运。
离状元桥不远处一棵翠柳下,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儒生怀里搂着两个稚童讲述着这状元桥的由来,这两个幼童对老儒生口里的故事兴趣缺缺,两人皆是提溜的大眼珠瞟向停在岸侧面铺布棚上的一只黄鸟。
微风细雨,润物无声。
黄鸟清鸣声穿过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大唐初年的状元郎,如今岂不是位居高位的某位大人?”
面铺布棚下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人吃面,三人皆是仔细听了老儒生讲述的状元桥由来,其中一位外乡书生问道。
老儒生闻言刚要开口,桌上另一人咽下一口面放下筷子后笑道:“观棠有所不知,那位高中状元的天子门生,正是如今朝堂之上百官之首的左仆射姜宏道姜大人。”
桌上另外两人恍然,先前问话的人姓孟名观棠,从岭南一路游历至长安,而他对面这两人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两人身形一胖一瘦,胖的叫刘吉,是长安武库中尚署令家的公子,瘦的叫高元,是天子近前起居郎的公子,说话的正是高元,他看向孟观棠接着说道:“观棠,你现在明白我非要拉你来此地吃一碗面的用意了吧。”
孟观棠环顾同桌两位,众所周知,国子监内的监生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此番出岭南游历中原,自是要多和这些达官子弟多亲近些才是,当然这个面容俊逸举止儒雅的岭南公子哥家室也不遑多让,能让两位京官子弟相陪,这位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游历的少年公子也是有通天手段。
“说起左仆射,”身形有些胖的刘吉放下手头筷子后看向两人神秘的说道:“我听说在朝堂之上现在和长公主斗的焦灼,我爹昨日在饭桌上说,两人为了洛阳到江都的运河翻修缺钱相互扯皮,吵到圣上都需出言制止。”
“千里河堤,哪一寸不是金银开路人命铺砌,修运河需要钱,安西的战事也要钱,我听说北边的草原蛮子最近也开始侵扰边境,有西域来的商旅还说,草原上出了个厉害的人物,原本被高祖皇帝打的分崩离析的突厥部族又开始齐聚北部王庭。”高元低声说道,随即他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摆在桌上,看看刘吉又看看孟观棠,接着道来:“明日就是上巳节,有龙舟游江,你我结伴去临水饮宴共赏春江如何,为我大唐求一个国泰民安。”
孟观棠看着桌上两枚铜钱沉思道:“即是求个国泰民安,高兄为何要掏出两枚铜钱出来?”
高元戏虐道:“这两枚铜钱,一枚寓意平安强盛。”他抬头眺向北方,压低声音有说道:“另一枚则叫风雨飘摇。”
此话一出,刘吉身躯不自然的微微一震,只听孟观棠爽朗笑道:“我在岭南听说中原唐人极擅内耗,士族门阀各怀心思相互捅刀,如果那些传言是真的,那还真是盛世之下风雨飘摇。”
“玩笑话玩笑话。”刘吉摆出憨态笑语道,他一模下颚猥琐笑着话锋一转道:‘既然明日游江,没有美人相伴岂不无趣?”
“好办。”高元打了个响指笑道:“我差人去凤栖楼请几位美人明日同游如何?”
“那就劳烦高兄破费了。”孟观棠笑着抱拳道。
高元和刘吉对视一眼,三人皆笑。
状元桥下,老儒生抱着两孩童望向河渠,雨滴点破清澈的水面,泛起的涟漪里可见几尾鱼顺着水流向前游曳,身姿美妙。
一男一女从远处而来,正是白桃和赵幼安。
“老板,两碗羊汤面片。”
白桃大大咧咧的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她那红衣惹的高元三人多看几眼,赵幼安随后也坐下,他的视线不离白桃口中的状元桥,只道是一座稀松平常的青石矮桥罢了,突然桥岸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中,定睛一看,那搂着两个孩童的老儒生不正是沾衣坊自家巷内的邻居书匠宋瓷么。
面铺老板应声招呼两人,他俯身往身前灶台内添了把柴,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麻利的从木案揪下一团面团,擀面揉捏切面一气呵成,厨刀一放大手一挥,面叶飞入大锅滚烫沸水中,看得从宋瓷身上收回视线的赵幼安一愣。
状元桥的汤面之所以有名,不光是借了左仆射姜宏道的状元福,这碗面的味道也是极佳,妙处就在面铺老板是清水下面,另外在旁煮着一锅羊肉,等面出锅便淋上一勺滚烫味美的羊汤,再撒葱花姜末,调味全靠最后那一撮盐和胡椒。
两碗面汤上桌,赵幼安看着碗中一层羊油油滋滋的漂浮,先端起碗猛嘬一口,虽是烫嘴,但香气四溢让人食欲大增。
“小心烫。”
白桃嗔笑着也端起碗来。
“我在梵音宗里,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只有来到长安,我才知道这世上除了百仙果和圣女叶外,还有这么多美味。”白桃吸溜着汤面满足的说道,那樱桃红唇沾着汤油油滋滋的愈发鲜红。
“你口里梵音宗是不是哪座仙山上的庙宇?”赵幼安挑眉道,他心中暗想,这小妮子莫不是那个江湖宗派派往尘世的高手呐,既然能入的了武侯司为官,还是凤毛麟角的女子武官,自己要是多多巴结一番,岂不是在这个世界多一个牢靠的靠山。
赵幼安心里打着小算盘,他突然狐疑的看着白桃,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这明明就是一个贪吃的小姑娘罢了,哪有一点高手的影子。
“反正我以前住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白桃想了想后说道,话音刚落又贪婪的喝了一口羊汤。
白桃未说的是,她口中的梵音宗是坐落剑南道的第一宗门,这个小姑娘从小便看厌了奇峰峻岭皑皑云海,她小时候的玩伴是林间虎云中鹤。
“先生,看鱼。”
河渠边宋瓷怀中稚童指着眼前湍流中一闪而过的一尾白鲤说道,他仰起头一脸欣喜的看向宋瓷,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好奇且清澈,另一个孩童一边抠着鼻子一边瓮声瓮气的小声念叨道:“猫吃鱼,猫吃鱼。”
猫吃鱼。
宋瓷低头对两个稚童低声说道:“先生给你们变个戏法好不好,等一下你们不要叫喊,”两个幼童乖巧的点点头。
这老书匠松开搂着两人的手,他拂袖上前五指摊开,长嘘一口气后开始闭目,微风浮动春雨稀疏中,宋瓷那摊开的手两指猛地一并,袖袍突然像是灌入一阵风一般开始鼓涨,并且剧烈摇动。
两个孩童不明所以。
宋瓷睁开双眼。
在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撑开的衣袖中窜出,一闪撞入河渠之中。
只听哗啦一声,眨眼间黑影破水而出。
其中一个幼童吃惊的指着河渠另一侧岸边喃喃道:“猫吃鱼。”
一只通体如墨般漆黑的黑猫叼着一尾不停挣扎的白鲤,那双墨绿色的瞳眸注视着对面的老书匠,似是相识。
“羡鱼临渊,不如退而结网。”
宋瓷注视着黑猫满意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