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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好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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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过后,天气又湿热起来,伏季还没有结束。

赵守业的鞋子在前几天的那场雨中跑丢了一只,即便是不丢,那只鞋也不能穿了。那鞋子不但被大拇脚指顶出了一个洞,前面还张了嘴儿,所以张淑芬把新做的鞋子让他换了。穿了新的青布面白斜纹掩口的鞋子后,赵守业觉得走路都轻快了很多,而且背心也是新的,这就更令他精神气十足。

赵守志这两天总是和李福臣玩,有时也去齐云峰那里,像走热蹄了一样。所以赵守业现在一个人信马由缰地走在道上,向着四队的方向。原本他想去找三大爷家的赵守诚,只是因为前些天和他干了一仗,才改的主意。

道路已经干透,车辙里的水在无声无息中蒸发殆尽。

在老米家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的男人在把马车上的土向下卸。赵守业认识他,他叫马三倔子,离李久发三大爷家不远。

赵守业脑袋里的那个弦被触动了,他凑近马三倔子,讨好地说:

“三叔,我去过你们家哪。”

马三倔子哦了一声,铲了一锹土问:“二掌包的,你这几天上去三大爷家呀?”

赵守业眯缝着眼睛,躲避着下午两点的太阳光道:“哪个三大爷呀?我有两个三大爷,一个是我亲三大爷,一个是李久发我三大爷。”

马三倔子被说得哈哈大笑,从车上跳下来,随手摸出挂在腰带上的烟口袋,打开,抠扯出皱巴巴的一条纸儿,顺向在四分之一处对折,然后拈出一撮叶子烟,均匀地撒在折角里,再卷搓粘牢,最后揪掉拧成的小尾巴。

他从兜里掏出火柴后,并不急于点烟,而是不管不顾地坐下来,顺便将纸烟和火柴放到地上。

赵守业好奇地问:“你咋不抽呢?”

马三倔子说:“嘴干巴,有点渴。”

赵守业忙接过话,道:“我上老米家给你?水去。”

他说完噔噔地向院里跑去。

当赵守业捧着半瓢水出来时,看见马三倔子正喷云吐雾抽得香甜。赵守业将水送到他面前,表功一样道:

“我跟那老太太叫大娘,她给我?的,她说不能?满了,该逛荡了。”

马三倔子端起水瓢,一阵猛灌,跟饮马似的。喝完水之后,马三倔子将瓢递给守业,自言自语道:

“抽完这棵烟该干活了。”

赵守业端着水瓢左看右看,发觉这东西不但笨重而且丑陋,就是在一块大木头上抠出凹槽,再削着一个把,粗糙得很,一点儿也不如自家的水舀子那样轻便美观。

等赵守业再回到马车前,马三倔子正掀车中间的活木板。随着那块长条形的木板儿被掀开,土陷落下去,形成了长方形的漏斗。赵守业看着他把土推下去,最后再用板锹刮净,不禁羡慕地咂嘴。等马三倔子将马车赶出,在调转车头后,他腾地从后面爬了上去。马三倔子没有赶他下来,而是说:

“中间坐,别他妈掉下去,把蛋黄摔出来。”

坐上颠簸的马车真是享受,赵守业的身子随着马的跑动上下起伏着。

马车向西行不足二里就走进了西大坑的上沿。赵守业和赵守志他们已经无数次的到过这里,看过三马拉的车在大坑里取黄土,看马躬身向上牵引马车。那场面让赵守业心悸又振奋,他真想自己立刻成为老板子,摇鞭呐喊。

但这辆单马车只能在边上停下,它的马力有限,不能放下去。

南面和东面是校田地,抽了穗儿的高粱正招招摇摇的有无限的风姿,西边的谷地绵密醇厚微风正行于其上。

装满土的马车被马三倔子赶上路后又停了下来。马三倔子对赵守业说:

“二掌包的,你往前坐,坐这儿,给三叔赶车。”

赵守业高兴地蹦起来,爬到车上后坐到了老板子的位置上,抄起一米长的鞭子,问马三倔子:

“三叔,开干哪?”

马三倔子晃了晃头道:“嗯,不行的,我得教你往里往外的口令。”

赵守业无比自豪地说:“我会,往外是‘咦院’,往里是‘喔呜’,停车是吁,向后倒‘稍刹’。”

马三倔子很满意的也很高兴,他下指定道:“开路。”

赵守业摇着鞭子呼喝道:“驾,驾,驾。”

马车轻快地运动起来,向着村里,车上载着赵守业马三倔子。

“二掌包的,赶车好玩儿不好玩儿?”马三倔子逗趣道。

赵守义回答:“好玩儿,‘咦院’——驾!”。

离村子一里远的道路正处在低洼地段,马车掏过的辙印很深。当赵守业晃着鞭子,呼喝着马车赶到这时,车大幅度地左右摇晃起来。马三倔子子刚想让赵守业停下来与自己替换,却不料一个大“拽”猛地将车向右悠过去,像要把这辆车掀翻一样。也就是在这一刹那,赵守业把握不住身体平衡,整个人前倾进而向下扑去。他的手臂本能地张开,环住了粗重的车辕,腿弯曲着拖在地上,手里的鞭子被他甩落在了马屁股后边。

马三倔子见此情景忙喝到:“吁吁吁——”

同时,他的右手迅速地探向前面,抓住马缰绳死命地拉扯。马向后坐着,四腿蹬地马头微扬,几秒钟的时间将车稳住。马三倔子脸都白啦,哆嗦着把赵守业从地上捞起,再把他抱到车上,好一会儿才:

“赵守业,说话,叫我三叔。”

赵守业眨了眨眼回答道:“三叔。”

马三倔子连忙回应:“哎哎哎。”

他将赵守业揽入怀中,摸着他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腿儿,吓一会儿。”

赵守业看看他滑稽但却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马三倔子瞪着眼睛说:

“叉你妈的,吓死我了,蛋都快吓化了,你还乐!”

回走时,马三倔子紧紧地抱着赵树业,他没有将鞭子再交与他,他怕赵守业再折下去。

晚饭过后,赵守纸和赵守业分掉了仅有的二十多个泥蛋后,拿着弹弓找赵守林玩去了。此时太阳正在房顶上趴着。

张淑芬将碗刷完后坐在炕上看梅英和梅芳玩嘎拉哈时,不禁微然一笑,因为梅芳把“之儿”说成了“轮儿”。赵庭禄在外屋叮叮当当修那个小板凳,那个小板凳被赵守业掰掉了一片凳腿儿。

马三倔子的到来让赵庭禄很意外,他礼让后就坐在炕沿上问那四队的一些事情,完全是为了不冷场而胡扯乱拉。马三倔子和赵廷禄闲说了一会儿后,忽然问:

“你家老二呢?”

赵庭禄道:“都玩去了,和老大一起走的。”

马三倔子又问:“挺乐呵的?”

赵庭禄迟疑了一下道:“挺乐呵的呀,我家那玩意儿多咱都那样,没心没肺。”

马三倔子的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担,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后不吭气了,所以赵庭禄忍不住地问:

”老三,你来不是有啥事吧?”

马三倔子翻着白眼仁,看着赵庭禄晃了几下身子说:“有事,守业他差点没让车压着。”

他这一说,在旁边听着的张淑芬一捂胸口,嘴巴夸张地向两边牵引,然后问:“咋啦?”

当马三倔子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后,赵庭禄呵呵地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三别放心上,小事一桩。我们家这个熊孩子干出的操蛋事多着呢,那回他舞舞扎扎地蹬着后边大墙上房了,一直上到房顶。上去容易,下来就难,吓得嗷嗷哭。我和我爸一人拿一根杨木杆子顶着他脚,倒换着才把他弄下来。我那苫房草让他好像好几绺子,这不头两个月才插上。”

赵庭禄的话是为宽解马三倔子说的,所以在他走后,张淑芬嗔怪道:“瞅你跟没事人似的,我都吓死了。”

赵守业回来时天已黑了,张淑芬没有“嘿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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