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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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八月,庄稼便不再鲜绿得可爱,秋黄一点一点地向外透,再过些日子就慢慢浸染开来。土豆秧不再直挺挺地怒然傲立,黄豆的叶片虽然还绿得发黑,却已有一片一片叶子脱落,便显出由盛转衰的开始。高粱的穗子早已伸展开,打“乌米”的时节已过去。
现在,赵守业看见赵守志飞快地跑向大门外,刚想追过去,但看见李福臣探头探脑做贼一样在大街上晃,就转身回了屋里。他摸出了工具箱里的钳子,玩儿了一会儿后觉得没意思,就喊梅芳道:
“老妹儿,跟我上大街呀。”
梅芳抹搭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吃黄瓜。”
张淑芬将正在缝补的裤子放下道:“梅芳,那有瓜,你吃瓜吧。”
梅芳撅嘴道:“我要吃黄瓜妞儿。”
“这孩子,昨天才分的的瓜不吃,吃什么黄瓜妞?”张淑芬很是不解。
赵守业不等张淑芬吩咐,早已跑到园子里摘了一个三寸长的小黄瓜喊道:“老妹儿,我摘小黄瓜了。”
梅芳迈着细碎的步子赶到赵守业的身边,接过黄瓜后将顶上的黄花儿拨下拿在手里,左端详右端墙详细,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小巧的浅绿黄瓜上刺被抹抹掉了,瓜蒂去还留着,被梅芳捏在手里。她就这样拎着小黄瓜,拈着花儿站在道上。房檐上,赵守业抓的蝈蝈滴滴滴卖力地叫着,此起彼伏。
西北的半边天上有浓重的云漫上来。
穿着裤衩套着破了一个洞的背心却毫不在意的赵守业,拽着梅芳的手说:“我领你玩去。”
他不等梅芳回应,拔腿就向外走,在院区里仰头看天的梅英见状急忙追了过来。
“二哥,红马莲。”梅芳指着一个红蝴蝶说。
此时梅芳已将那朵小小的黄瓜花扔掉了,那根小黄瓜攥在她手里。赵守业者把背心呼哒呼哒地抡起拍着蝴蝶。蝴蝶越过土墙,飞入了东院的菜园里。
赵守业领着梅英和梅芳漫无目的地向东走,过供销社再过十字街后转向北面。
这条南北向的穿村土路相较于两边要低洼得多,老辈人说三四十年前发大水时,由南而来的水流在这儿淌了三天三夜,不断地冲刷切割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梅芳在经过学校的大门时,好奇地向里张望,目光里充满了向往和期盼。校园里阒无人迹,安静平和。东北的二队门口站着一个人,赵守业说那是老黄。梅芳紧盯着他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有点儿害怕地说:
“老黄会不会迷人呢?”
梅芳把老黄同黄大仙联系起来。她问话时,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赵守业的胳膊。赵守业很勇武地昂首挺胸,做出护佑妹妹的样子。
从学校后面的树林斜穿过去,就是一带东西向的树带,树带南侧的荒道里野草丛生,各色野花开得鲜艳。赵守业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琢磨了一会儿说:
“老妹儿,我给你编小猫啊。”
梅芳的欢喜笑声立刻响起,咯咯地说道:“嗯呐,你编吧。”
赵守业现在俨然成了领导者指挥者,他手一挥,对梅英和梅芳说:“都去揪草,要这样式的。”
在树带北侧的被踩踏得坚实的小道上,摆着两大把狗尾巴草,赵守业坐着,梅英和梅芳半蹲着看着他编织。赵守业天性中有善于动手的特质,所以七八分钟后一只毛茸茸的形神具备的猫诞生了。赵梅芳接过小猫,随手将没吃一口的小黄瓜扔掉了。
由西北漫过来的暗黑的云已压上了他们的头顶,但赵守业他们玩得正高兴,对此浑然不觉。现在,赵守业把几只蚂蚁放进他勾画好的三个相互联结的方块中,大呼小叫道:
“走,走,快走,去晚了就开饭了。老师老师快放学,我家煮着白面条,一人一碗零一勺,回家晚了捞不着……”
蚂蚁被他用小草棍儿拨弄着,沿着他给定的路线张皇地向前爬,小小的触须不断转动,像是在探查未知的凶险。
这种简单的快乐持续着,一直到梅英跑过来说他看见了一个树狗儿。赵守业跟从梅英到一丛小柳树前抓住那只肥胖的扭动的树狗儿放到一个蚂蚁的洞口,只一会儿工夫几只蚂蚁爬到它的身边咬噬着。赵守业兴高采烈地看着并用小木棍拨动以防它跑掉。蚂蚁好像收到了讯息,越聚越多,咬得数狗翻滚着想摆脱它们。
“蚂蚁打仗才好玩儿呢,那天我就看见一堆黄蚂蚁和一堆黑蚂蚁掐架,都死那么多了。”赵守业描述着。
忽然一阵风起吹过,赵守业一哆嗦。他抬头看天,发现阴云正浓,就惊慌地大叫道:“哎呀妈呀,要下雨啦。”
现在,赵守业他们正处在自家的后身,但他们不能穿过玉米地回去。赵守业拉起梅英和梅芳的手,急慌地向回走,他想在暴雨到来之前赶到家里。又一阵风打着旋刮过来,并伴随有隐隐的雷声。越是急慌,赵守业就是向西北的天上望,一大片浓重的如泼墨一样的云泛着白边儿,翻滚着,如万千的战马奔腾咆哮。突然间一道深长的闪电划破浓云,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炸响:
咔嚓——轰隆——
雷声如战车驶过一般,沉闷,撼人心魄。
赵守业拽着梅英和梅芳向前跑去,但他绝对跑不快,梅芳力气小步子小,只一会儿工夫就拖着哭腔说:
“二哥,我跑不动了,咳咳……呜……”
赵守业回头,见妹妹的眼泪正噗噗噜噜地向下落。赵守业用手擦拭着梅芳脸上的泪水哄他道:
“别怕唉,咱们到家雨才能下呢。”
他虽然这么说,自己内心里却怕的要命,他怕雷,更怕瓢泼的大雨。
“雷公要劈人的,谁不孝心就劈谁,谁打爹骂娘就劈谁。”
浓重的云已将天地遮没了,仿佛现在就是傍晚,夜幕正欲拉开。突然间又一个闪电划过来,能听见远处刷刷的疾雨声。
赵守业跑不赢这盛夏时的骤雨,只一会儿工夫,一个大雨点子落在他的后脖颈上。赵守业一激灵,本能地缩了一下肩,手把梅英和梅芳抓得更紧啦。接二连三的雨滴砸下来后,赵守业裸露的肩背已湿漉漉的一片。
狂暴的雨以雷霆万钧之势泼洒下来后,树木、庄稼、房舍都笼罩在溅起的水雾中,朦胧不定。
路已不仅仅是湿滑,而是泥泞。好几次梅芳都跌倒了,被赵守业扯起来。梅英和梅芳一边踉跄地走,一边哭着,雨水混合着泪水向下流淌。在走到供销社门前时,赵守业忽的脚下一滑,也跌倒在泥泞中。梅芳双手拽住赵守业的胳膊,哭喊道:
“二哥,起来呀,起来呀,咱们回家。”
赵守业从地上爬起,抹着眼睛止不住也大声哭起来。
手拉着手,互相拖拽着,三个孩子在雨中走到家门口时,看见房门正敞的。
张淑芬远远地看见梅芳梅英就忍不住冒雨冲出,抱住梅芳牵起梅英向屋里跑。等她跑进屋里后才发现赵守业没有跟进来,她放下梅芳后向外喊道:
“快进屋,守业!”
赵守业怯怯地走到门前,哇的哭道:“妈,我不敢进屋,怕你打我。”
张淑芬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水,她招手道:“妈不打,你快溜地进屋。”
雨来的骤然退得也迅疾,不到半个小时,一道彩虹如穹拱一样,卧在东边的天空中,云变得稀落起来,从云间的缝隙里透出阳光,虽然不强烈,却让人开朗了许多。
赵守业和梅英梅芳站在窗台上,手扶着窗梁大声喊:
“老天爷,别下雨,蒸的馒头都给你……bJ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当兵好,穿着黄棉袄。黄棉袄,钉五个扣,净吃牛羊肉……云彩往东,刮大风;云彩往南,摆大船;云彩往西,淹死鸡;云彩往北,发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