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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人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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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九月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尚云面前撒娇胡闹。

而尚云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暑假很快结束了。

尚云去了另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上大学,临行前一晚,尚云桌上放着一幅名叫《漠影》的画,大漠苍凉底色中,一俊美少年身着战袍,弯弓指月,欲将天空那轮悬月射下来。在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小侠女,则一脸敬仰的双手交合在胸前,似乎在凝神静待,又似乎在遥遥相祝。落款为一朵云,一弯月。

尚云唇角勾起,眼底布满暖色。小心将画折叠好,收进行李箱。

都说大学生活是最肆无忌惮的青春,可尚云大学生活简单到像是在修炼,不是在上课,就在图书馆。

这天正在攻读一部学术作品,突然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尚云?”

尚云抬起头,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你是?”

“我是金志高呀,一起夏令营比试箭术的那位。还记得吗?”金志高拉开椅子,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下。

经这么一提醒,尚云想起来了:“你也上大学了?”

“我本来就是高考结束后参加的夏令营,开学就来这里了。我还一直称你为初中生呢,看起来好显小,没想到是同一届的校友。”金志高亦然没有从不可思议的表情中缓过来。

尚云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岔开话题道:“你在哪个系?”

“历史系。我喜欢研究冷兵器,古今中外的冷兵器我都喜欢。”金志高扬扬手中的书,尚云看封面上写着“北史”字样。“你呢?”

“怪不得你的箭术还可以。”尚云认可道。

金志高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要是别人说可以我信,你这么说我可惭愧得不行。你还没告诉我,你学哪个专业的?”

“工商管理。”尚云又埋下头看书。

此后二人接触的时间渐渐多起来,大部分时间金志高去找尚云,尚云十有八九都在图书馆。因此金志高也跟着看了不少书,今日又看完一册《北史》合上,感慨万千,“历史的迷人之处在于足够真实,后世能从中学到经验,摆脱因果;也足够残忍,残忍不公到令人发指。”

“什么事这么感慨?”尚云随口问道。

“北齐英雄斛律光无故被灭全族,北齐因此灭亡。虽说活该,但心下总归是凄凄然。天下多的是无能昏君,怪只怪英雄生不逢时。”金志高唉声叹气,又说,“明天我小姨来看我,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尚云想也不想直接回绝:“你家人来看望你,我去了不合适。再说手头计划还没完成,谢谢你的美意了。”

“为你而来的。”

尚云这才抬起头来:“什么情况?”

金志高吱吱唔唔道:“我嘛家教太严,天天要跟家人汇报情况。每天跟你在一起时间最多,难免会提及、夸赞你之类的。再说你本来就很优秀,就因为太优秀让家人误以为我在撒谎,这不就来一探虚实了。你不能不去,不然我这撒谎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看似天衣无缝,但尚云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也不便说破,便应承道:“好吧。我把时间再调整下,明天几点?”

“欧啦!明天六点,不见不散哦!”金志高欢快起身,“我得走了,这本书一会帮我放回去。谢谢啦。”

尚云一脸狐疑目送他离开。目光却落在这册《北史》上,他迟疑片刻,拿起来翻了翻。

细细研读《北史·斛律光传》,斛律光遭人诬陷谋反而全族诛灭,邢祖信去抄他家时,却只发现解斛律光家中仅十五张弓,一百支箭,还有朝延赐予的两支长矛。

“......家风严明,官位显赫,家资丰厚,却依然节约省俭,疏于声色玩好,不经营家产,不谋取财利,杜绝一切馈赠贿赂,不结党营私......”

他只觉心如刀绞,通篇文字犹如活生生的影像一幕幕在眼前展开,每一句描写都鞭打着相应的记忆,一寸寸苏醒。清醒如利刃般割在身上,疼得他五脏六腑开始痉挛。

一包纸巾落在他的面前,尚云抬起朦胧泪眼,对面一个女孩朝他微微一笑,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他点头感谢,却起身去了洗手间,在水池旁双手接水洗脸,然而双手捂面,肩膀犹如秋叶般剧烈抖动。

当天夜里尚云开始发高烧,梦里生生死死、反反复复。模模糊糊间像是走在山间小道,随胞弟一齐钻入古峰狩猎。为追一只黄狐,却在山脚下遇到一个瘦骨伶仃的老人,神情安然,颇有仙风道骨之相。

那老人走不动道,他便善心蹲下背起老人,按照他的指引找到桃源草居。老人道了谢,又叫住他,“贵人留步,你命犯劫煞孤辰,刑克厉害。不得不防。”

“休得胡说,亏我好心帮你。”尚云拂袖就要走。“斛律世家荣光正盛,枝叶繁茂,何来命犯孤煞之说。”

老人似乎并不生气,接着说道:“初年主家豪富,中年之后刑亲克友,除了15岁内的亲友可幸免于难,其他亲友无一幸免。若无大举善念化解,将三生三世命运反复,一辈子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孤独终老之相啊!”

尚云气得七窍冒烟,不再听他胡诌,只当是恶意诅咒。若不是见他年老力衰,真应该一掌了他性命。

然而转眼才一七之久,全族人等尽数迎来了灭顶之灾。

毕生尽君报国,一生为民为国,福报未了。他转生投胎至一代富豪“古家”,古力详中年得子,取名古尚云,珍捧之意不言而喻。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却在古尚云十二岁这年迎来苦厄命运,全家死于非命。

他在殡仪馆转生,逃过一劫。

一生的经历竟像压缩过的影片,以快进形式重温。然而,场景转换,他身临一个陌生地界,看到一个女孩在白茫茫的迷雾里号陶大哭,他走近一看,发现那女孩竟是九月。

“九月!九月!”任他怎么喊她,她也听不见,只顾满脸泪水轮番呼唤她的爸爸妈妈以及奶奶。

他费尽全力挣脱梦魇,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像刚淋了雨。“15岁?15岁!”

史书上记载着,斛律家族15岁以下被赦免!

正如梦中老人所言。

尚云去洗手间,用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铁青的脸庞余惧未消,嘴唇颤抖则像是涂了血色,呼出来的热气像是刚烧开水的蒸汽一样,烫人。他虚软的胳膊微抬,用手背探探了额头,高烧仍未退。

九月,九月今年也正好15岁!

犹记得梦中九月孤身一人,嘶声裂肺地喊着家人......他缓缓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嘴里反复念叨:“不会的,不会的,慕家不会有事。这只是梦,只是巧合。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北齐!”

他脚底虚浮,跌跌撞撞回到床铺。头很昏沉,意识却出奇的清醒。

熬到了天亮,他在同学的搀扶下去了校医处,生平第一次请病假没去上课。

晚上金志高来找他,尚云已经退了烧,虽精神萎靡,却信守承诺陪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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