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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回 云龙三放张栩杨 白起一弈陈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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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且说当时张栩杨领兵,在蔡阳屯扎,只等北面兵来。不料等了一日,看看日落,并无丝毫动静。张栩杨却回头与手下道:“我看北面并无反军,不过是稻草王捏造出来的罢了。着一半马军,随本将军往北面新野哨探,其余人留守营寨,不得本将军将令,不得擅动。”

当下张栩杨果然点了一半骑兵,往北面新野城去,一路并无半点人烟,直哨到新野城下。张栩杨看时,这新野城门紧闭,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张栩杨心疑,却哨到城下,把狼牙棒一摆,喝道:“城中军民听着:本将军乃荆州兵马都统制张栩杨,现奉大楚天王之命提兵来此,城中守将,速速开城迎接!”

张栩杨说毕,城上仍是一些动静也无。张栩杨却回过头来,选了一个大胆的军士,令他上前,到城门处看那动弹。那军士领命,到得城前,却回报说城门未拴。张栩杨便令三军都入城中,不料方到城前,却忽然听得一声炮响,城上立起一面素旗来,上书“奉天锄奸”四个大字。旋即箭如雨下,将许多军士射伤。

看那城楼上时,那滚刀龙东阿提着一杆朴刀,喝道:“颚更欺君罔上,陷害忠良,罪死不赦。城下军马速速投降,尚有生路,不然时,死无葬身之地!”张栩杨怒道:“你这厮果然造反!”却欺他城门未栓,下令三军一齐向前,闯入城中去。不料方至城中,忽然马蹄一软。

原来云龙计较,说道都是荆州兄弟,不愿厮杀。却早早在城内挖好陷坑,刻意一日不动,只要赚他前来,尽数颠入陷坑里。那前面的马军立时都连人和马摔将进去,后头的收势不住,亦都纷纷而落。虽然云龙将那陷坑掘得不深,又不设立矛等伤人之物,也是筋折骨断不少。张栩杨待要挣扎,却早有四面挠钩伸上,便将他拉将上来。

东阿将俘获军士聚在一处,却高声念了颚更十八条死罪,便问众人道:“如今有荆州兵马大元帅云龙,兴义兵,讨逆贼。尔等若有愿从的,就此弃邪归正,若是不从的,也不杀害性命,只是收了军器,放尔等归家。”当时众军听了,大半愿降。

张栩杨却是瞪着双眼,怒骂道:“东阿匹夫!天王何处负你,竟敢假借俺哥哥旗号,行此不义之事,坏俺哥哥名声!待俺哥哥归来,拿住你碎尸万段!”东阿把眼一眯,将朴刀往张栩杨头边一插,问道:“张栩杨,我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张栩杨一口浓痰啐在东阿脸上,骂道:“俺的脑袋便在此处,你若想要,只管伸手拿去便可。要我背弃天王厚恩,来降你这反贼,却是一辈子休想!”

东阿听了张栩杨不降,却是笑道:“好一条血性汉子。你是云兄的结义兄弟,便如同我的兄弟一般。我不杀你,放你归去罢!”便令人送还了张栩杨马匹军器,放他与那不愿降的军士一同出城去了。

张栩杨引着众骑,急忙走回蔡阳营寨时,却见一支白袍军马,打着那“奉天锄奸”旗号,占住当口。张栩杨大惊,却见那里门旗开处,闪出一员大将来,只见:

虎皮磕脑豹皮袍,衬甲衣笼细织金。手内钢锤光闪闪,腰间利剑冷森森。

张栩杨却认得是那铁匠出身,人称风雷锤,现受荆北司马的陈焊阳,当时勃然大怒,喝道:“负义反贼,怎敢在此讨死!”陈焊阳呵呵笑道:“我等奉天命,讨逆贼。如今奉大元帅妙计,已然夺了你这营寨。张将军休要执迷不悟,助纣为虐,坏了我等众人昔日恩情。”张栩杨怒道:“哪个与你这反贼有半点恩情?”说罢舞动那杆六十八斤精铁狼牙棍,便朝着陈焊阳顶门打来。

陈焊阳见张栩杨杀来,喝一声:“冥顽不灵!”却也舞动大锤杀上。两个都是那荆州有名的力士,当时在那蔡阳一阵厮杀,锤棍相加,打得当真厉害,但见:

一个是楚国兵马都统制,一个是荆北军事大司马。统制愤怒,使出那昔日大闹建业本事;司马焦躁,运起这往时铸造名器力气。两面只要厮杀,哪个半点容情?休看两人繁复身,犹如猛虎斗雄狮。

两人斗了三十余合,张栩杨眼见战这陈焊阳不下,却想道:“这厮匠人出身,气力非凡。想他昔日大校之时,一锤竟把沈家墩这老乌龟的龟壳打做碎片。若是他此时运起这等功夫,俺只怕不敌。”却拨转了马头,往回便走。

陈焊阳杀得兴起,见他要走,急忙赶上。这张栩杨号称狼牙飞锤,却使得好流星锤,正要他来赶,却一扭身,把个流星锤望着陈焊阳面门上打来。陈焊阳只见金光一闪,急忙躲闪时,被他将头盔打做粉碎。陈焊阳怒道:“岂知你今日遇上了使流星锤的祖宗了!”却也不骑马,跳在半空,将手中铁锤扔将出去。那陈焊阳这风雷锤非同小可,此时掷将出去,登时把张栩杨座下马自后而前,打做一堆碎肉。

张栩杨大惊,待要下马步战时,却不料这陈焊阳铁锤上连得有铁链,见张栩杨落马,当即顺势一拽,便把张栩杨作一团捆了。张栩杨待要挣扎时,不料这铁链乃是精钢打制的,手足分毫移动不得。

陈焊阳捉了张栩杨,押回中军,却道:“我看你随从身上兵器全无,想来是在新野已然先败了一阵了。实话说与你听,只是为了你与云大帅是结义的兄弟,是以我等先前不伤你性命。如今再被擒住,有何话说?”张栩杨怒目道:“负义反贼!要杀要剐随便,若是要降,却是趁早死心。”陈焊阳听了,怒道:“你这厮道我怕着云元帅,不敢杀你么?”

张栩杨听了,怒道:“你两番都是诡计赢得我,不是真实本事。若是堂堂之阵胜了我,那才见你本事,才死得分明。”陈焊阳笑道:“你这海口贼,偏有许多话说。我今日且不杀你,你从速滚回襄阳,点兵再战,死个心服口服。”张栩杨听了,却道:“你今日放虎归山,日后俺擒得你时,却自然押解上襄阳去千刀万剐,并无留情。你可休要后悔。”

陈焊阳笑道:“不愧是元帅的结义弟兄,果然是条好汉子。我的首级便在此处,你若是有本事,便明日阵上夺了去。”便令众人放了张栩杨一骑孤零零奔回樊城,城内守将嘉恩接着,迎入城中。检点军马时,那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两千,又大半带伤。

张栩杨却对嘉恩道:“俺前番在新野输与那许晨奇,却是喜得将军相助,才有后来之功。不料今日又败,损兵折将来投樊城,有何面目再见将军!”嘉恩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统制莫忧。我樊城身为襄阳北面门户,城中原有守军一万五千,尚可迎敌。只是不知大元帅果然反了天王了么?”

张栩杨道:“我两番厮杀,都是中了他诡计,囫囵兵败,未曾见得明白。虽然那东阿与陈焊阳两个果然都反了,却是未曾见得俺哥哥。”嘉恩道:“如此说来,或许是那伙反贼假借元帅名义,妄图伪造声势也未必。”张栩杨道:“我看你说的正有道理。是黑是白,只是明日阵上便见分晓。”

翌日一早,便有伏路小校报来,说道贼兵已至城下。张栩杨与嘉恩上城楼看时,但见下头一片白衣白甲,却正中竖着那面“奉天锄奸”的大旗,在城下搦战。张栩杨道:“连日败军折将,助长贼人气势。你看我先领一支军马出城,杀他一阵。”

嘉恩说道:“我看城下兵马,进退有度,必有良将坐镇。统制此去,千万小心,万万不可轻敌。”张栩杨应道:“俺晓得了。”却点起了能厮杀的本部军马七百,大开城门,杀出城去。那里两阵对圆,张栩杨要雪前耻,当先出马。怎见得张栩杨好汉?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战靴;手握六十八斤狼牙棍。左挂硬弓,右悬长箭。马跨越岭巴山兽,棍打翻江搅海龙。

张栩杨把狼牙棍指着北军骂道:“负义反贼,可有惯厮杀的敢来一战否?”话音未落,恼了那里那滚刀龙东阿,骂道:“手下败将,好意饶你性命,怎敢这等无礼?”当下挺起朴刀,便来斗这张栩杨。两人斗了二十余合,东阿渐渐力怯,不敢再战,拨马逃回本阵。张栩杨也不追赶,只是把狼牙棍一挥,喝道:“尔等负义造反,怎敢诈称锄奸。更可恶者,竟敢败坏俺哥哥名声。若是俺哥哥果然在时,何不出马相见?”

那张栩杨话音方落,便听得北军阵中一人说道:“兄弟果然想见我么?”只见那里号旗翻滚,军马让开一条道路。一人银枪白马,跑出阵前,只见:

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四海腾龙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杆破阵龙胆枪。荆楚有名元帅,枪王正是云龙。

张栩杨定睛看时,那将不是云龙是谁?登时大惊道:“我莫不是在梦里么?当真是云哥哥?”云龙把枪一摆,说道:“兄弟,不是我是谁?”张栩杨问道:“哥哥为甚引兵犯驾?”云龙却指着背后那面素旗道:“非为犯驾,乃是锄奸。只是为了那颚更好生歹毒,害我兄弟。是以我气愤不过,发兵来杀这厮。”

张栩杨道:“颚更奸诈,天王自有公论,必然剿除。然天王于我等厚恩难报,云哥哥何故擅行刀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云龙道:“天王被颚更迷惑,我若不来兵谏,早晚将兄弟也行陷害,到时悔之晚矣!想我二人自建业结义起,一路同生共死,那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恩情,难道便不及东阿、陈焊阳?他二人尚来助我,兄弟为何定要阻拦?”

云龙说毕,看那张栩杨低头默然不语,却道:“我原本定下计较,可以一鼓而下襄阳,只是因为见了兄弟旗号,才始终避而不见。兄弟两番被擒,都是我吩咐了不得伤害。如今何不趁势顺降,助我一同夺下襄阳,杀了那颚更祭奠我许多兄弟?”

张栩杨一直不语,却忽然仰天大哭道:“那稻草王许多败报,说的言之凿凿,俺只是不信,只道是陈焊阳与东阿两个反贼假借哥哥名号。俺一心要除了这二人,以雪俺哥哥之辱。不料今日一见,果然是俺看错了你也!俺在天王面前设誓,若是你果然反时,必有一个躺着回那襄阳。负义狗贼,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罢催马舞棍,当头便往云龙天灵盖上砸下。

云龙本道定可说服张栩杨来降,不料他上来便下杀手,却是呆了。眼见那棍将到头顶,才如梦初醒,堪堪躲过,就挺起长枪招架。云龙肚中却想:“终不成为了替武不凡几位兄弟报仇未成,倒又亲手又送了一个兄弟?”是以并不下杀手。

两人就阵前斗了六七十合,不分胜负。他二人武功原本相去甚远,只是为了一个手下处处容情,另一个却是恼怒之时不顾性命,才堪堪打做平手。又斗了二十余合,张栩杨锐气渐挫,却想道:“此人武艺高强,更胜往昔。再斗无益,若是被他不耐烦起来,杀我易如反掌。”却是气势怯了,拨转马头奔回本阵去了。

那里城上嘉恩看见,生怕张栩杨有失,急忙鸣金收兵。张栩杨得便,却领兵退回城中。云龙失魂落魄,却也不来追赶,亦退后数里,离城远远地扎下了营寨。两将兄弟反目,虽然各自收兵,却是都闷闷不乐,众人多加宽慰,只是无精打采。

是夜云龙谴开了众将,独自一人在帐中喝闷酒,却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不多些酒便喝的酩酊大醉。恍惚之间,却觉得来到一处,但见刀枪成林,斧钺成列。看那两边军马,观之不尽。却见正中间将台上,两人在那下棋。云龙过去看时,却认得其中一个是那剑灵白起,另一人却是个白袍书生,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云龙情知此事奇异,却不敢多言,便立在两人身后,看他二人下棋。白起执黑子,书生执白子。白起落子之时面色凝重,似有怒色,而那书生却是尽显从容风范。那两人下棋,着着精妙绝伦,云龙虽然不甚精通,也觉得叹为观止。下了一阵,白起却把棋盘一推,说道:“此局,吾又输尔两子。所谓‘千军万马避白袍’,果非虚名。”

那书生拱手道:“前辈承让。在下执白先走,本占先机。况且先秦弈棋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如今前辈与在下下的,却是后世弈棋,有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小生淫浸许久,前辈却是近来初试此局。如此算来,还是小生输了。大秦玄甲铁鹰锐士纵横六国,果然是人莫能当。”

白起笑道:“不必多言,老夫输了便是输了,绝不赖账。”那书生拱手道:“多谢前辈相让。”却转过头来,看着云龙笑道:“我二人只顾弈棋,倒是怠慢了贵客。星主,自那始皇陵中一别,许久未见啊。”云龙此时才忽然想起来,先前白起催动破军令之时,便曾在诸多名将之中见过此人。那书声笑道:“在下陈庆之,人称白袍将军的便是。”

云龙听了,惊道:“久闻梁朝大将陈庆之以两百骑,大破北魏兵马十五万,兵临洛阳,直杀得尔朱荣心惊胆战。难怪竟能与白起前辈为敌手。”陈庆之听了,笑道:“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这方寸黑白之间,不知兴起多少惊心动魄。”云龙低头道:“云某受教了。”

白起说道:“骷髅山下合秦军,稚子坑降独不闻。落日沙原重回首,长平云接杜邮云。老夫一生杀孽之重,才致后来杜邮亭死于非命啊。”云龙听了,问道:“前辈是想说,叫云某回头么?”白起叹道:“为将者用兵乃是本分,回什么头?只是老夫知道星主怨气太重,恐怕尽屠襄阳,复效老夫当年长平之祸也!”

云龙垂首道:“云某知道了,到时候绝不为了泄一己之愤而滥杀无辜。”那陈庆之却问道:“星主,刚才那局棋,可还记得?”云龙道:“两位妙手,云龙尽数记得。”陈庆之笑道:“星主爱穿白袍,与某人无异,你看这袍如何?”却把手往云龙身上一推,云龙一跤跌去,却见仍在帐中,那破军令却是隐隐发光,才知是南柯一梦。

当时云龙在那想起那局棋来,却是着着清楚,犹在眼前。有道是:南柯一梦托妙策,黑白一局显神通。毕竟这局棋有何玄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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