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爱德蒙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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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啪嗒’
煤油灯的火光忽明忽灭，一只扑腾着双翅的飞蛾一次次的撞向那于它而言坚不可摧的外壁。
将踩踏缝纫机的动作稍停，老亨特在细微的响动中抬起了头。
他深棕色的双瞳望了望那只贴靠在玻璃灯罩试图进一步感受火焰温度的飞蛾，而后噙着一丝只属于暮年老人方才有的和蔼微笑开口低语道。
“你会弄伤自己的。”
他随即伸出手来，将开合的煤油灯旋钮轻轻扭动，让正不断升腾的火焰缓缓熄灭。
这虽使他本就有些狭窄背光的工作室更加昏暗了不少，但却也让那只细小的飞蛾逐渐停止了原本的动作。
这里是位于西怀特街21号的服装店。
而老人，则已独自经营这间店面超过了十个年头。
门外隐隐传来了些许脚步声，老人将视线向外轻移。
在他的目光扫过整齐挂在衣架上，足有数十件男女款式各异的礼服后，一位颇为英俊的青年推开门扉，进入到了他的视野当中。
老人脸上的笑意不减，他回眸望向了放置在煤油灯旁的一张黑白照片。
那照片位于一只十分富有年代感的相框之中，然而不论是相框内嵌的玻璃，还是以黄铜雕刻的相框本身，都无比洁净，显然是时常被擦拭的缘故。
照片之中，一位已上了年纪，但笑容依旧明媚柔和的老妇人正与他对视。
“安娜。”
老人轻声细语。
“我们有客人来了。”
他声音不大，像是怕吵到相框内，已与他分隔两世十年之久的爱人。
…………
目光被款式繁杂的正装礼服所吸引，踏入服装店的苏恩下意识半转过身体环视四周。
他视线所及处，一件件纯粹由手工缝制的各色礼服如顶级的工艺品般陈列在衣架之上。
它们或有着做工精细的镂空纹饰，或有点缀丰富的鲜艳流彩。
即便忽略专门为女士预备的舞裙，单是与绅士二字挂钩的礼服，他粗略估计也有超过二十种大相径庭的风格。
这一刻，苏恩忽的回想起在署长办公室时，麦伦署长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那位独自经营着服装店的老人，的确有相当不错手艺。
“欢迎，年轻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略显诧异的循声望去，苏恩这才发觉，这家商铺的经营者，那名独居的老人已不知何时穿过一件件华美的衣装，来到了自己近前。
那是位虽然年事已高，但不论头发还是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老先生。
他有着深棕色的瞳孔，有别于劳伦斯·古德里安始终给人的智慧与礼貌，这位服装店的老板让苏恩察觉到了几分如自家长辈般的和蔼气质。
“抱歉先生，我被您的作品惊艳到了，一时没能注意到您。”
这并非是苏恩有意恭维。
他的确被那些美妙的礼服晃花了眼。
在苏恩原本的印象中，这个世界的工艺水准很难制造出如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华美服饰。
可如今看来，这想法似乎大错特错。
“呵呵，没关系，”
老人以符合自己相貌特质的和蔼语气缓缓开口。
他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深棕色的眼眸似习惯性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恩。
然而不多时，老人那种和煦的笑容却在扫过苏恩衣着后逐渐多了几分莫名神态。
由于回返霍莫司市刚刚一天，昨晚又是在劳伦斯先生的府邸借宿的缘故。
苏恩身上那件已穿了整整三天的白色衬衫曾多次被汗水打湿，如今即便有黑马甲遮盖，也能看到些许发黄的汗渍和数不清的褶皱。
这在警署那群糙汉子看来并无什么不妥，因此苏恩不论是在面对麦伦署长时，还是在与查尔斯警员沟通时都没有在意。
但此时不同。
站在他面前的老人，是一位在服饰美学与工艺上都已炉火纯青的匠人。
在对方看来，那一身不得体的装束无疑反映出了他对着装的轻视和散漫态度。
苏恩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老人的视线，他颇为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好在对于他的朴素衣装，老人并未多说什么。
毕竟这里不是仅为中产之家订制高档礼服的店面。
在平日里，老人同样会为劳作在工厂的工人，和那些驾驶马车的马夫们准备衣物。
而比起他们身上时常散溢汗臭，留有几乎无法清洗污渍的服装，苏恩这一身打扮，竟还能勉强入眼。
“老先生，我想选择一套合身的盛装礼服，最好是符合贵族审美的那种。”
“贵族……？”
老亨特的眉头略微皱了皱，对于苏恩提出的要求，他并不感觉为难。
说句不谦虚的实话，经他之手的衣着，别说贵族，就算是居住在王都的王室成员和政务大臣们见了，也只有夸赞和欣赏的份。
真正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苏恩为何要选择这样一身衣物。
以老亨特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眼前这位青年显然并没有贵族或王室成员的出身。
那身浆洗得有些褪色发白的衬衫，和廉价皮靴恰如其分的说明了苏恩在经济上的窘迫。
而这也是让老亨特最为好奇之处。
“这样的衣物通常价格不低，哪怕是用料精简的，一套装束也需要六十至八十元。”
他还有后半句话未能问出。
‘你确定能够负担得起？’
“不，无需在材料上进行精简……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反倒希望它的用料越是奢华昂贵才好。”
苏恩的回答干脆利落，可这又让老亨特的表情多了些许古怪。
“你跟我来……”
一老一少的脚步声自服装店内响起，片刻之后，苏恩已跟随着老人的步伐进入了那商铺内侧的一处试衣镜前。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要凭借一身像样的衣着，试图混入上流社会，交往一些与你分属不同阶层的朋友，对吗？”
一只木质尺子被老人按压在苏恩的胸膛位置。
苏恩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那老人却又露出了几分追忆似的笑来。
“呵……让我猜猜。”
“你想要讨好的，是一位女士？”
在说出这番话时，老亨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亡妻照片所在的方向。
是的。
苏恩让他想到了五十年前的自己。
想当年，他正是用了同样的手段，以一身得体的贵族衣衫混入了宴席。
并在那里遇到了一生挚爱的。
在这一刻，于这座并不明亮的服装店内，老人又一次回想起了那场堪称盛大的交际舞会。
那里有灿烂的烛火，华美的装潢，丰富的美食，动听的音乐……
还有一位如童话中公主般美丽的少女。
那是他的安娜。
木尺或横或竖，老人谈笑之间，已将苏恩身材的大致尺码全数记在了心里。
“不不，您兴许误会了。”
而紧接着，他理所应当的听到了苏恩的辩驳。
“误会？嗯，那就当我误会了吧……诺，试一试这件。”
一套以红色花束点缀左胸的紫色服装被老人不由分说地推入了苏恩怀中。
那衣服的用料十分考究，全部用以奢华与昂贵着称的丝绸织就，苏恩仅是稍稍碰触，便能感觉到一种顺滑自指尖凸显。
甚至不需要对这世界的服饰行有所了解，苏恩也能从这套衣着上看出雍容华贵四个大字。
他甚至可以确定，只要自己套上这件衣服，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其原因很简单。
那套衣物肉眼可见的奢华。
它完全符合了苏恩先前的描述。
只不过……
皱眉看了看那件几乎将‘我很贵’三个字写在胸前的紫色衣物，苏恩颇有些嫌弃的将其贴靠在身上试了试。
它总给苏恩一种自己成为了某位奴隶主的错觉。
“孩子，这是过来人给你的忠告。”
老亨特对着苏恩露出了一个颇具神秘感的笑。
他随后又自身旁取下了一套由深蓝色外衬及同色长裤组成的夜礼服。
“穿的像是个暴发户一样不会给你带来好人缘。”
“有些时候，你需要适当的内敛。”
两分钟后，已完全换成那件深蓝夜礼服装束的苏恩站到了试衣镜前。
他原本有些凌乱的黑发在老亨特的帮助下打理整齐，并涂抹上了一层并不起眼的发蜡。
自下颌处生出的细密胡茬同样被清理的整洁干净。
得益于原主天生的英俊五官，当换置了那套虽不显珠光宝气，却也别具一番沉稳气质的夜礼服后，苏恩竟有了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啧啧……看看这是哪个家族中的小少爷游历到了这座边陲城镇。”
老亨特的视线自苏恩身上扫过，并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立在试衣镜前，苏恩试探性的调整了一下固有的神态和表情。
数息之后，他让嘴角以微小弧度向上扯了扯，并让双眼适当流露出几分轻佻——这是他从德瓦林那儿学来的。
“感谢您的帮助。”
他随后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神态望向老亨特，并如一位真正的贵族般抚胸鞠躬。
“呵呵……很好，那么这位尊贵的少爷，不知道我要如何称呼你？”
在老亨特的视线中，苏恩伸出右手，仿佛在对眼前的老者敬酒一般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您可以称呼我……爱德蒙。”
“爱德蒙·盖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