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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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苏恩愣在原地什么都未能说出。
他本身并不对曙光圣教抱有什么好感，甚至对所有的宗教体系都有一种深藏心底的排斥。
纵观属于他那个世界的历史，那些人为创立的神权政体，有多少明明颂唱正义，却做出无比邪恶的凶残之举。
而自诩为主侍从的神官们，又有多少表面光辉，其内心的阴暗程度却比起寻常人还要更甚几筹。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神明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敬而远之，这是一种态度。
可现在，查尔斯警员的话却让苏恩的既定的观念产生了几分动摇。
曙光圣父，那位被瓦伦泽尔王国所承认的正统神明，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仅是为了巩固王权，服务帝国。
正如查尔斯所说，王国高层的贵族们甚至将其称作服务于帝国的狗，但就是这么一个绝大多数清醒者都不屑一顾的神明，却实实在在的成为了普通民众们信仰与追随的对象。
第一次的，苏恩同时对瓦伦泽尔的神明与瓦伦泽尔的民众产生了同情。
“看那边。”
查尔斯将手探入警员制服的右侧口袋，他熟练的划燃火柴，并为自己点上了一只瓦伦泽尔王国境内性价比最高的勃朗宁香烟，在些许烟尘中指了指不远处。
他们所置身的，是霍莫司市城西区的一条独立干道，这里往北，是通往林立着剧院教堂的海帕大街，往南，则是向上升腾灰黑雾气的机械化工厂。
整点的钟声余韵未消，而自街道以南，则随着这钟声鸣响，不住涌现密集的人流。
他们身穿染着油渍或打着补丁的简陋衣装，头发因汗水的粘连在额前打着绺，他们的时薪不超过两角，即便辛苦劳作一整个月，能够拿到手的也不过聊以生存的三十几元……
他们是工厂的工人。
在当下，社会地位最为底层的劳动者。
苏恩的视线扫过人群，可他忽的发觉，这群在霍莫司市艰难求生的底层工人们，却大多数都还在笑着。
“听说雪灵子路17号那家酒馆今晚啤酒半价，还可以提前预付把酒存起来下次再喝。”
“嗨！那都是马丁街那家玩剩下的套路，我看啊，咱们还是去老地方……”
灰头土脸的工人们相视一笑，甚至已有人比划起了碰杯的动作。
“愿曙光圣父庇佑，下个月的裁员不会轮到我们。”
“圣父庇佑，让我的小儿子能被政府录用。”
“曙光圣父在上，祝福我的父母身体健康。”
那众多零零散散的交流声中，有错综且纷乱的祈求与祷告不断传出。
人潮愈发密集，短短几分钟内，这些人已填满了两条人行公路。
他们一路向北，步伐纷乱却出奇的目标一致。
在那个方向，有着霍莫司市唯一的一座曙光教堂。
在那个方向，有一尊被人捏造出的，并不存在的，根本不能予以丝毫回应的神明。
是的，人们需要信仰。
不论那信仰所指的神明，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要来一根吗？”
思绪被查尔斯警员的声音拉回，苏恩稍一愣神的功夫，已有一根香烟被递到了手边。
“谢谢。”
他接过那根香烟，查尔斯则适时划燃火柴将其凑至烟头处。
然而就在二人距离拉近的一瞬，苏恩耳畔却忽的传来了一道属于查尔斯警员，被刻意压低了数倍的一声低语。
“我们被人盯梢了。”
…………
霍莫司市的有轨电车已实际应用了两年时间，
这种乘车费用被定价为五角一趟的交通器械分布于整座城市的五个城区之中，几乎每个城区内都有两辆不停歇运作。
但由于某种原因，有轨电车受人青睐的程度依旧远远不及公共马车。
这理由显而易见，能够支付得起出行费用的人们不想忍受与陌生人共处一室，毫无私人空间的有轨电车，而不在乎这一点的人们，却大多数难以支付五角一趟的高昂费用。
也正是因此，即便是正值工厂停工的时间，路旁缓慢行进中的有轨电车内，也仅有三人就坐。
当电车沿既定路线行进，马上便要于下个路口停泊之际，落座在车厢后侧靠窗位置的哈维尔·昂德鲁恩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在这一刻，他所观察的目标刚刚被其同伴递上一根香烟。
自座椅上站起身，哈维尔随手拍打了下深棕色风衣的下摆，他对照记忆中的路线图思索了两秒，在有轨电车稳稳停泊在路边之时缓步下了车。
那名追踪目标，他已经连续盯梢了两天。
虽然对方的身份是一位警署的见习警察，但作为私家侦探，只要开价足够高，不太过触犯法律，不论对方是谁，这工作他都能接受。
又或者说，只要当前时节有人肯雇佣他，不论什么工作，他都必须接受。
因为他已经有三个月时间寸金未入，眼看生活便要窘困到无以为继，需要向银行贷款才能维系生计的地步了。
正了正衣襟，常向人夸赞自己跟踪技巧的哈维尔以相当自然的动作向后转身——那是之前目标停留的位置。
然而仅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便有了一丝波动。
不断穿行的工人身影中，那位身材瘦削的年轻警员竟已消失无踪。
“不可能……”
哈维尔的声音自自己心中响起，他眉头不自觉皱紧，视线飞快扫过身前那片拥堵着人潮的两条街道。
但即便他的确在侦探界小有名气，又着实具备身为私家侦探的职业素养，也未能在那人潮当中寻觅到目标。
“冷静哈维尔……冷静……”
“这条街只能作为交通干道使用，两旁的商铺大多因资金问题停止了经营。”
“他们上一次停留的地方是一处警署注资的靶场，那和先前的位置足有两百米，就算全力奔跑回返那里，也不应该那么快的脱离我的视线。”
“对比街道分布图，想要以如此快的速度从主干路离开……”
私家侦探原本四下环顾的双眸忽的顿住，而就在此刻，他略带紧张的表情忽的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信的微笑。
脚步再度开始移动，这一次，哈维尔逆着向教堂进发的人群直奔先前目标消失的方位。
他想起来了，就在两个星期前，这条主干路被开辟出了一条通往郊外的羊肠小路。
虽然并不清楚目标为何会选择与同僚向郊外进发，但这都不重要，他的工作只有一个，盯紧对方，并且每四个小时向雇主汇报一次对方的位置。
只要能够保证监视对方三天，就会有一笔数值在一百左右的巨款轻松到手，当然，据哈维尔自己观察，那名雇主并不像是吝啬出手的人，倘若他的工作完成的足够漂亮，兴许这报酬还会更高。
而有了这笔钱，他短时间内便不需要再为生计发愁。
到了那时，他可以将季度租金狠狠的甩在房东那张臃肿的脸上。
他可以为自己的事务所多花些费用进行宣传。
他可以换掉已打了两处补丁的灰色长裤，可以抽出很少的一部分钱，去海帕大街看一场戏剧，喝上一杯纯正地道的提尔乌斯咖啡，或者前往德伦斯餐厅吃一顿高档的厚切牛排与煎鹅肝……
无声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哈维尔终于步入了那条仅少数人才知晓的狭长小路。
他缓步向前，身形逐渐没入无光的黑暗。
可就在他沉浸在思索如何花销那笔将会在明天到手的酬劳时，却忽的发觉，原本应该被跟踪的目标，竟赫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苏恩·冯因霍姆唇角含笑，他左手抚胸向着哈维尔所在位置微微鞠躬。
而紧接着，一道健硕的黑影猛地从旁扑出！
那是身高几近一米九，生有茂密棕色发须，有着滚圆眼眸的查尔斯·胡德。
这太过突然，以至于哈维尔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一股巨力撞飞至墙壁之上！
他双眼陡然向上翻白，脑海中关于崭新裤子，高雅戏剧，醇香咖啡以及牛排鹅肝的幻想全数破碎。
在这一刻，他人生的种种过往走马灯般依次掠过，最终唯独留下了一个念头。
撞飞自己的绝不是人。
那是踏马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