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逝者与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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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一时无言，沉默持续了几近半分钟之久后，对坐于苏恩身前的康奈莉终于嘴角微扬笑着开口。
“当然，考虑这些问题于你而言，还为时过早了些。”
这句话显而易见的没有让苏恩心中不安消散多少。
他正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并且接触到了即便对于这世界的原住民而言同样几近‘诅咒’的旧物。
正如洛夫克拉夫特所说那般，人类最大的恐惧，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不巧得很，对身处此地的苏恩来说……
几乎一切，都是未知。
“康奈莉女士，我该如何处理这件……旧物？”
把手中几乎燃尽的香烟搁置一旁，苏恩将右手手掌平摊于身前。
在那只白皙瘦弱的右手手掌掌心处，似乎正有一只肉眼微不可查的绯红旋涡在缓缓流转。
“呵……我想你没得选。”
有别苏恩掐灭烟头的举动，康奈莉似是刻意要唱唱反调般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她动作有条不紊，待到不同于苏恩那款劣质香烟的醇香气息充斥整间审讯室，这位好似天生便具备慵懒气质的女士这才缓缓开口。
“旧物被接纳后，在宿主完成三重圣化前都无法自主剥离。”
“你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磨合，继续等待，然后……试着从历史典籍中查阅有关你所持有旧物的一切信息，并将旧物赋予你的那幕‘知识’还原成真相，等到时机成熟，召唤它，在它面前读睡前童话般把那段故事全盘讲述出来。”
“倘若那段历史的真相确凿无疑，那么恭喜你，那些趋近疯狂的知识便不会继续对你施加负面影响，如果你有意继续涉足超凡领域，在此时还可以容纳新的旧物进行复数圣化。”
“但如果你只在被前人编纂的历史书中找到了不符真相的故事……”
言及此处，康奈莉栗色双眸对着苏恩颇为俏皮的眨了眨。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毕竟霍莫司市对警务人员的福利待遇一向优厚，就算你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也能被分配到一处风景宜人的墓地，如果你人缘还算不错，兴许每年还会有同僚为你献上几朵鲜花。”
苏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那只平伸出去的右手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再度紧握。
“……多谢您的指点，女士。”
在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他深深吸气，将对未来的忧虑深埋心底。
“不客气。”
康奈莉嘴角上翘，好像很乐于见到始终冷静的苏恩因自身言语破防的样子。
等到二人相对无话，时间在沉默中停滞超过数十个呼吸后，康奈莉·娜塔莉亚象征性微微颔首，继而用夹住纤细香烟的那只右手指了指审讯室的门扉。
“对你的询问到此为止，见习警员苏恩·冯因霍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可以离开了。”
灯光摇曳中，苏恩应声而起。
可他旋即眉头微皱道。
“我已经成为了你口中的‘超凡者’，作为专门应对超凡事务的组织，你们不对我进行保留观察，或者暂时性的拘禁关押以防止我滥用超凡能力袭扰平民吗？”
依照康奈莉先前所言以及霍莫司市的警务人员守则可以推测，超凡力量于这世界的平民而言，更接近灵异和传说，超凡者与普通民众更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如面具怪人克洛利昂那般的超凡者若想袭杀普通民众，与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屠宰被缚的羔羊一样毫无难度。
在这种情形下，对于康奈莉告知自己可以自由离去的行为，苏恩深表怀疑。
他甚至觉得等自己真的走出审讯室，等待自己的极有可能又是一场漫长而又真实的幻境。
然而就在苏恩如此于心底猜测之时，那位有着酒红发色的女士却只轻笑了一声。
那对有着栗色双瞳的眼眸适时撞上了苏恩的视线，康奈莉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半带询问般的说出了一句话。
“你会吗？”
然后，不等苏恩做出回应，这位女士已率先拖着懒散的身体行至审讯室的门扉处走了出去。
…………
被稀疏灯光映亮的廊道格外漫长。
苏恩独自一人行进在警署地下。
这场景他在十几分钟前曾目睹过一次，只是有别于先前，这一次，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脚步声愈发缓慢，悬挂于长廊顶端的灯光愈发明亮。
通往西区警署上层的阶梯近在眼前，但就在苏恩的脚步踏上石质台阶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却凝固了。
不远处，断续的啼哭与呜咽徐徐传来。
那似乎属于一位老人。
“他明明只要等到明年……就可以退休了……”
“他明明跟我说过的，只要到了明年……就和我一起会乡下享福……”
苏恩艰难的吞咽了一口梗塞在喉咙间的唾液。
他听清楚了。
那的确是一位老人。
几个小时前，麦伦署长的话语再度于耳畔响起。
他忽的醒悟。
正于西区警署大厅中哭泣的老人，是那位老警察沃尔特的母亲。
麦伦署长的歇斯底里并非毫无来由，他完全有理由向苏恩倾泻心头的怒火。
逝者已矣，而活下来的人，往往更加艰难。
那位原本畏缩颓废的原主记忆忽的涌上心头，瓦伦泽尔王国境内所有警务人员就职前的宣誓无声扩张。
“我立誓成为瓦伦泽尔王国境内的一名警务工作者。”
“我立誓忠于王国，忠于陛下，忠于神明。”
“我立誓将如常青树警徽般行事，以身躯遮挡雷雨，阻抗狂风，荫蔽人民。”
“我立誓将每一位同僚视作骨血兄弟，当危险来临，以自身做矛，粉碎阴谋，以自身为盾，抵御伤痛。”
与警署大厅仅数级石阶之隔的地下室中，象征着正义与担当的常青树警徽被悬于墙壁之上。
那巨树枝叶繁茂，根须粗壮，于日光下几可参天。
即便构建警徽的黄铜已被隐隐被灰尘埋没，它依旧不时倒映灯光闪烁微芒。
目光自警徽处移开，苏恩停驻于石阶上的脚再度抬起。
马丁，沃尔特，艾伦。
他们都在追逐各自生活中的美好与幸福。
但现在……
他们都已不在了。
逝者已矣，而活下来的人，往往更为艰难。
苏恩缓步向上，脚步声自空无一人的地下室清晰响起。
作为活下来的人。
他要去面对那最为艰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