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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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稀薄绯色雾气萦绕的燧发枪正放置于审讯室的桌案。
苏恩的目光随康奈莉话语而落在这柄枪械上，甚至尚未触碰，一种与自己血脉相融的感觉便已浮现心头。
“当你在那间房舍的地下室内碰触到燧发枪之时，你应该从它身上获悉了一些本不曾知晓的知识。”
“它存在的年代，它见证的故事，还有，它所拥有的真名。”
薰衣草的香气让人不自觉放松，可苏恩的心神却始终处于紧绷状态。
当康奈莉重新用那双栗色眼眸瞧向自己时，这种紧绷状态已达到了顶点。
“说说看，我们的‘新晋超凡者’，你都看到了什么？”
弥散的红雾，孤傲的君王，突兀的枪击一一于脑海重现，继而是那看似温馨的房间，面容英俊的金发男人，以及对方仿若能震悚灵魂的话语。
劣质香烟的味道将苏恩的心神拉回审讯室。
他点燃了最后一根香烟咬在口中，并凝望向等待自己开口的康奈莉清了清嗓子。
“我看到了一位……”
话音至此稍停，苏恩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他凝视着康奈莉，以格外平缓的语调继续陈述道。
“衣着华贵的宫廷贵族。”
“他行走在尚未修砌完好的城邦，身前是前来迎接自己归家的妻女。”
“可就在他即将于妻女相拥之际，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他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烟雾缭绕，让苏恩的脸难以被看清，康奈莉光洁的前额皱了皱。
“旧物诞生的要素之一，是要有足够的负面情感……因枪击而未能与妻女团聚吗……”
‘血污’的出身显然并不平凡，仅是‘弑王’这一前缀，便足以凸显它的特殊之处。
而那位于壁炉卧房中的金发男人，其来历兴许更为不凡。
苏恩不是什么狡诈恶徒，但也并非才相识便能将秘密全盘脱出的蠢人，有些事情，能留存些许隐秘再好不过。
“所有的超凡能力，其根源都是这些物件，不，‘旧物’？”
康奈莉的思绪被苏恩打断，她轻轻点了下头，似乎对苏恩先前的话语并未有任何怀疑。
“旧物可以被任何人使用，但想要真正发挥出其象征超凡的能力，则必须借由一个特殊的仪式，将其融入身体，获悉真名。”
“容纳旧物进入身体的过程，我们称其为‘圣化’。”
苏恩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他只伸手轻轻一点，桌案上的燧发火枪便立刻化作一缕绯红雾气消失无踪，就好像它根本从未出现过一样。
“也就是说，我在不知不觉中，已成功完成了你口中的‘圣化仪式’？”
“显而易见。”
审讯室的男女相互对视，数息过后，苏恩再度开口。
“面具怪人克洛利昂，他构建那所地下暗室的目的，是要进行圣化仪式，将这把燧发火枪融入己身。”
“但在仪式进行当中，被我与几名前辈打断，因此未能成功完成‘圣化’的过程，是这样吗？”
康奈莉耸了耸肩：“不错的推理。”
“可他完全可以在杀光所有人后继续仪式，为什么我会活下来，又究竟为什么最后是我代替他融合了燧发枪？”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审讯室内响起，康奈莉再一次用修长手指点了点身前桌案。
“一个猜测。”
“克洛利昂已融合的旧物，与那把燧发火枪‘互斥’。”
“即便举行完整的圣化仪式，也无法让相互排斥的旧物同时存在于同一人体内。”
“在克洛利昂想要击杀你从而继续仪式之时，那把燧发火枪出于本能，因对克洛利昂的嫌恶自行发动了攻击。”
“这很可能对克洛利昂造成了极大创伤，毕竟在进行圣化仪式的过程中，任何超凡者都会被削弱到一个堪称虚弱的程度。”
“也正是因此，他才无力继续仪式，在简单布置好了现场后，最终匆匆逃离了房舍。”
苏恩飞快消化着从康奈莉口中所听到的新鲜词汇，他嘴角略微抽了抽，并于心中暗自咀嚼了‘虚弱’这两个字。
虚弱状态下的面具怪人都能在一瞬间秒杀三位持枪的资深警员，那他未曾受到仪式影响时呢？
“互斥……旧物之间，还会相互排斥？”
康奈莉的身份似乎从查证者转变为了一位尽职尽责的家庭教师，对于苏恩接连不断的问题，她非但没有显露半点不耐烦，反而出人意料极富耐心的一一回答。
“不止。它们都是具备自主意识的非凡物品，不但会根据自身特性排斥一些同类，还会因某些原因相互吸引。”
“前者是身为容纳了旧物的超凡者最应留意的事件之一，每年因旧物互斥而受伤乃至死亡的超凡者数量都呈上升趋势，这很难绝对规避，只能依靠经验和……运气。”
“而后者，则是一种相当罕见且奇特的现象，叫做‘旧物回响’……不过，这对你而言还太早，还是留待日后再说吧。”
心中好像有无数只细小的爪子在不断抓挠，苏恩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好奇心忍住了想要追问的冲动，他又吸了口那劣质香烟将话题转开。
“据你们的经验而言，那位面具怪人所受的伤有多严重？还有……他会不会因为这把燧发火枪，在今后的某一天又找上门来？”
康奈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戏谑似的笑。
“哦？你终于开始担心起自己了？”
略显无奈的轻叹了口气，苏恩心中的不安比起先前更甚。
归根结底，自己所容纳的燧发火枪属于那位危险的超凡者。
倘若有朝一日，他发觉自己并未死去，并且还借由暗室内的仪式完成了对燧发火枪的圣化……那登门造访的几率，显然更大了些。
“理论上而言，超凡者对于自己无法容纳的旧物，是不会太过在意的。”
“不过……”
康奈莉的唇角微微上扬。
“克洛利昂是个疯子。”
“疯子会如何行动，我也猜不到，说不准等一会儿你走出警署后，真的会在某处街巷偶遇他也说不定。”
苏恩的肌肉下意识紧绷，他将已吸至一半的劣质香烟自唇边挪开，目光透过徐徐雾气停驻在对面女士的姣好面容上。
“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个面具怪人因我持有的燧发火枪排斥受创，那现在正是抓捕或击毙他的最好时机，作为专门应对‘第七类事件’的组织，你们应该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对吗？”
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女人，苏恩试图从康奈莉的表情中窥得些许有关她所隶属组织的下一步动向。
可让他略感失望的是，那女人的颓废和慵懒盖过了所有显而易见的神态，他一无所获。
“呵……或许吧。”
这是一句极具敷衍意味的回答。
康奈莉显然并不打算对苏恩透露她隶属组织的动向。
“……那我之后要怎么做？尽早离开霍莫司城，买一张去王都雅伦卡的火车票？还是乘渡轮一路南下，找一处偏僻的乡村度过余生？”
逃离危险的中心带，这并不是苏恩中意的手段。
但正如康奈莉先前所说，即便处于圣化仪式的虚弱状态中，面具怪人克洛利昂也绝非荷枪实弹的常人能敌。
就算自己在巧合之中容纳了颇为不凡的燧发火枪‘血污’，就算‘血污’的容纳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增幅了原主的体魄，刚刚获得超凡力量的自己与已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克洛利昂，显然也没有什么可比性。
暂时退却，这的确是当前情形下，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随你心情。”
简短的回应过后，康奈莉摸出一只精美烟盒。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大可以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
“克洛利昂如果真要杀你，你躲到哪里都没用，反之，他要是根本没把你和那把燧发火枪放在心上，你甚至都不需要逃。”
苏恩闻言眉宇间的阴霾再度深沉几分。
“放心，如果有那么一天，克洛利昂当街要杀你被我们撞见，我们也会象征性的出手阻截一下……或者为你安排一场体面的葬礼。”
对于这位已与自己相谈半晌的女士性格，苏恩已大致有所了解，他并未被对方这类似嘲弄的玩笑激怒，只是用舌尖舔了舔口中半截香烟的烟尾。
“而对于你所容纳的那只‘旧物’……我并不了解，因此给不出太过合理的建议，但仅有一点需要提醒你。”
康奈莉脸上的笑意无声收敛了几分，再度开口时，她的语气似乎变得稍显郑重。
“诚然，容纳‘旧物’可以令凡人成为超凡者，当你与旧物的默契日益增进，你可能会陆续出现往日里根本难以想象的能力，又或者某天起床发觉自己有了专业运动员般的身体素质。”
“不过你要清楚一件事……旧物并非神明的恩赐，恰恰相反，这是一种诅咒。”
香烟烟蒂因苏恩指节无意识的抖动向下飘落，昏暗的审讯室忽然因康奈莉适才所说的最后两字显得更加幽闭昏暗了不少。
“诅咒？”
“诅咒。”
在苏恩的视线中，康奈莉的脸庞因审讯室上端明暗不定的灯光多了些阴森。
“接纳旧物会获悉本不应该属于你当前所处时代的知识，那是封存于历史迷雾中的禁忌，是被人极力试图遮掩的真相，是无从考据却又无比惊悚的未知。”
“而这知识本身，就是一种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