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塘垂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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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秀眸中转动,看向正在倒茶的玉华,那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汤色红黄,散发着独特的菌花香气。
茶饮在寻常百姓家是喝不到的,而按照李家的物用水平也不可能自行购进这么难得的茶中上品,大概这便是代王每年例行下赐的那二两益阳黑茶,看来李妟这一次倒真是在款待自己。
不过,一般医者会叮嘱病患,服药期间不能饮茶,以免药效有所相抵。
但李妟看似并没有另备饮品,难道她所用的药剂不受这黑茶影响?
或者……她自知已无法治愈,便将自身所中之毒放在了这茶中?
以她的烈性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确有这种可能!
靳秀的内心跌宕起伏地跳个不停,当玉华将茶盏送至她的面前,她勉强镇定了一些,装作并未在意。
而李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靳秀的异样,正接过玉华递上前来的茶盏……不料,就在玉华离手之际,杯子却贴着玉华的手翻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全都撒在李妟的裙摆上。
玉华有些慌了,但李妟比她更加慌张,忙把水掸掉,口中喃喃道:“是我不小心,我自己来,自己来……”
玉华一直在担心着李妟对靳秀的态度,已忘了之前被吩咐的事,此时即想请罪,手上却早一步被李妟按了一下,她陡然惊觉,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言语又吞了回去。
难道这就是少主人所说的不要妄言妄行?
一侧的青眉已惊得迈出了半步,但发觉玉华竟奇怪地没有出声,眼睛不由自主的闪了一下,之前的特别训练起了作用,她马上控制住眼神,控制住身姿,不再动作。
不过,她的心中却朝着李妟的方向暗暗着急。
少主人被烫伤了吗?
发生这种意外情况,自己和玉华也不能动吗?
这样不照顾少主人,是对的吗?
两个婢子的反应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然,但靳秀却未在意,她在意的只有李妟。
“再斟一杯来吧……”李妟柔柔地吩咐道,声音还有些发颤。
“呵!”靳秀似看到了奇景,“真是怪哉呀,之前你在女郎们面前有多威风,我们都满心佩服呢,现在怎么对着小婢却是唯唯诺诺的……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李妟没有反驳,反而声音更低地道:“没有办法,平日的起居饮食都是她们在照料,而我又多了重病在身,更要仰仗着她们……现在家中的情形你也见到了我们是相依为命,怎么敢责怪她们呢。”
不可置信地看着如此软弱的李妟,靳秀腹内升起一股笑意,想到自己之前还把她想得那般复杂,强忍着笑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哼,善心养出贼,平时看你和她们尊卑不分地嬉闹,我就担心你有今日,什么相依为命,奴婢们懂得什么情分,她们真正放在眼里的只有主人的威势……”她对着从不在意的婢子们瞥了一眼,“烫伤了主人竟然能无动于衷,这样的婢子你怎么还会留着?不都是卖|身奴婢吗,犯了如此重罪打死都不为过。”靳秀说着狠话,语气却不重,尽力控制着自己不会显得多么张狂。
被指责的两个婢子没有任何波澜,玉华稳稳地又斟上一杯茶,便退至和青眉并肩,两人齐齐垂首静立。
少主人之前说会很“奇怪”,当时没想到,竟会是这种奇怪,心里当然十分委屈,但是因为已经早早被提前告之,不适感还是有所缓释的。
而且,既然当时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少主人,现在无论有多么困难也一定要做到。
李妟自然地向靳秀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继续闲聊着:“我们宅里不比侯府,父亲忙于国事,兄长又一直在外领职,家中只是女眷操持……不像你的兄长们,杀伐果断,一定对手底下的仆从调|教得甚好。”
“那是自然,”靳秀看了一眼茶盏,并未动作,“我们府内几百奴仆,从没有一个敢如此怠放,如果有,也早就不能活命了……”
“不过,”李妟自行轻啜了一口,也并没有再向靳秀劝饮,放下杯子道,“侯府门庭虽大,卖|身的奴仆毕竟每一个都是钱帛,哪能随意要了性命呢。”
李妟仍是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李妟。
“哼,”靳秀亲近感十足地蔑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在我们侯府,治死个把奴仆算什么?上个月一下子处置了二十多个,阿翁阿兄没皱一下眉头……呵,我问为什么?兄长说,只因为他们没有低头走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李妟吃了一惊:“那要多少钱帛?”
“小家子气,”靳秀的轻蔑更多了一些,“张口闭口钱帛,如果不是你阿翁想不通,怎么会让你这么俗气!”
李遵诚想不通?
是呀,边国之中尉,如果他“想通”了,与其他地域的高官相比有更多的门路可以不为钱财发愁,可李遵诚偏偏不,这让某些人怎么能不恨意丛生呢。
李妟眉头微微皱起,语调有些委屈:“你……什么意思呢?这与我阿翁何干?”
靳秀想顶回去,却想到了什么,收了气势,只道:“没有什么相干,只是想让你和我们大家多相交多融合……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保重好身体,其他的事都不用理会。”
李妟好像明白这是靳秀在虚言应对,委屈又倔强地抿了抿唇。
靳秀看着她的表情,并未感到奇怪,反而觉得这才是外强中干的李妟应有的样子。
争强好胜最后落得一败涂地,不甘认输却再无力反击,落难之中想要委曲求全却改不了原本的性情,一遇到奚落便要争辩,可是又想要达到自己的意图……其实这样直|肠子的人从一开始忍到现在已经够久了。
终究是伪装,快了,快露出原形了!
靳秀又想笑,但宁折不弯的李妟都学会了隐忍,她可要向强者好好学习。
李妟终于抑制不住气动,轻咳起来。
靳秀原想看戏一般再欣赏一会儿,但害怕真把她惹严重了自己还要背责,忙站起身,冲着青眉和玉华呵道:“你们两个婢子怎么服侍主人的?!还不快扶阿妟回房休息!”
两个婢子仍不敢有什么动作,她们不知道会不会破坏了少主人的事。
但听李妟微喘着道:“是啊,我的确有些支持不住了……玉华替我送客,青眉扶我回房……阿秀,就恕我不能远送了……”
靳秀却不由愣了愣,只是如此?
真地只是想表示感激而已?没有其他目的?
一开始的柔弱肯定是伪装,后面的不甘才是真实的情绪,但伪装的目的是什么呢?
求药?求助?
还是……下毒?
好像都没有实现……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看来最有可能的还是想寻求帮助,以希解决自家的困局,伪装和好却未能坚持住,最后也不敢翻脸,只能草草收场。
呲,还是这般无用!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拜访任务是顺利完成了,而且,坠崖这件事随着与李妟的一番闲谈,也就此彻底结束——就像第一个冲过终点得了头名,还需要官方最终认证一般——被害者的无知无觉便是对自己谋划的最完美认证。
想必今后也再不会相见了!
靳秀走在回客厅的路上,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而此时玉华的情绪有些低落,秀女郎的态度并不强硬,但少主人却没有坚持到底请求帮忙,当然因为提到了主人,少主人没有忍住也情有可原。
可是,如此一来,少主人之前所说的解禁之类的话还有效吗?难道还真地要依靠小飞虫不成?
想一想,好像自己当初明知少主人是哄骗之辞却不由自主地抱有了些许期待才是错的,其实,至少两位女郎的关系没有变得更坏,也应安心了。
另一边,青眉一路搀扶着李妟,仍不敢言语不敢有异动。
但见李妟的气喘好似已经平复了不少,心中稍稍放了心。
即到寝居门前,李妟忽然停下,略沉思片刻转身看向院中,眸光轻轻扫动,道:“青眉,帮我去摘些花来吧。”
“诺。”青眉有些憋坏了,飞快地跑向院边。
虽然还不是繁花盛开的季节,但是已经有几种耐寒的花卉迎春而开。
不过,青眉只挑选了其中一种——巾帼红。
一串红铃铛模样的小花紧簇地排列在一起,正是怒放的时候,红彤彤的颜色艳|丽鲜明,没有一丝模糊,因为中间有的花蕊伸出好长,整束花朵就像身着红色铠甲挥出长枪的女战士,故而得名。
想必那是原本李妟最喜爱的花儿了……
如果她还在人世,如果她能够茁壮成长,那将是怎样一个如花般怒放的可爱|女孩……
李妟将眸光转向别处,巾帼红虽然美丽,但是毕竟花瓣太小用不上:“青眉,一起摘些别的花吧。”
青眉一怔,随即想到少主人这是自知时日不多,想看看世上更多的美好,心中疼痛眼里蒙上一层湿|润,但她仍微微抬起头,追随着李妟的目光,采摘她心怡的花朵。
李妟眸色柔和而沉凝。
对待将死之人仍能如此尽心如此体贴,这不仅是忠诚,更是本性里面固有的善良。
多久之前,自己身边就有许多这样的人……
她暗暗叹了叹。
现在已经获取了证据,但是放在自己手里是无用的,要确保送给调查之人,届时这忠心的婢子一定会是个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