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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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还挺快，家里也经常有人从大都，甚至从西疆回来报信。让人欣慰的是，基本都是好消息。

这一天，天气特别好，秋风送爽，阳光明媚。因为已经入秋，很多树叶的颜色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庭院里望去，层林尽染的感觉，而且天空中还不时有南下的候鸟群。

什么大雁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上辈子在钢筋混凝土森林生存的达兰台这辈子终于见到真的了。而且可不是几只候鸟，而是几十只甚至几百只，排成很长很长的队形不断变换着次序，向南飞行。

清凉的风终于吹走了秋老虎最后的疯狂。塔拉亥公主带着儿子就在王府中庭中搭了一个露天棚子，一边晒太阳，一边听下人给汇报来自大都的前方军情。

河间王府的中庭，其实挺大的，以往王爷夏天的时候，还在这里举行过露天宴会。这里是一片修剪的非常好的草坪，上面再铺上又厚又软的地毯，周围用锦帐搭起帷幔和遮阳棚，最外面是一层半圆形的可折叠镀金的屏风，屏风上还雕刻着各种美丽的古代传说浮雕。

下人们抬过来一个卧床，和一个蒲团，还有一个放食物用品的小矮桌。

达兰台盘腿坐在蒲团上，母亲塔拉亥公主则在卧床上，身后靠着厚厚的圆柱形软抱枕，半躺着享受旁边兀娜和另一个侍女给自己捶腿。

旁边有几个侍女端过来秋季刚接下来的新鲜瓜果，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厨娘，专门跪在侧面的一个小案板旁边，给两位主人制作新鲜的果汁饮料。

从大都方面，亦列失八派人特意派人传来了朝廷的内部消息：

据说是王爷的东路军引而不发。察合台大汗也先不花一直在哈拉火州（现在的吐鲁番）一带对峙。

不过时间久了就放松了对集结在哈密的东路军主力的警惕。

也先不花命令自己能征惯战的弟弟怯别，率领主力越过天山达坂（现在的达坂城）北上准噶尔地区，准备与盘踞在阿尔泰山一带的岭北元军脱火赤部展开决战。

结果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在察合台军越过达坂，无法快速撤回的时候，突然率军出击，在他古辛（现在新疆托克逊）以西的银山，追上了慌忙撤退的也先不花。

他率领精锐铁骑，一下子就击溃了察合台叛军王庭亲卫军的拦截，阵斩察合台汗国亲卫军主帅八察，和包括老将军素檀·哈拉尔海等在内的察合台军数名主要将领。

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将军队全部交给随后赶来的句容王床兀儿总兵（总各军兵马的简称），自己则亲自率领亲卫铁骑3000人，向西沿着天山南簏，继续追击逃亡的察合台汗王也先不花。

前面都是好消息，但是最后这个消息，塔拉亥公主听到后吓得脸都白了。

她知道，这头傻熊性子又发了。

十几万大军不管了，自己带着区区三千人就追出去了？

那可是西疆啊。北边是终年冰雪不化的天山山脉，南边是浩瀚无垠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塔拉亥公主虽然没去过，但是也没少听说过那个地方。

塔拉亥公主呆坐在棚子下，久久说不出话。还是旁边的达兰台看出母亲的忧伤，挥手让传达消息的人下去休息。

他对母亲说：“额吉。长生天既然保佑了我，也必然会保佑阿爸的。他是无敌的大将军，草原的英雄。再说了，敌酋仓皇逃窜，贼兵军心已乱，就算是对方还有数倍于我方的兵力，最终也逃不过被阿爸斩于马下的结局。额吉你就不要担心了。”

塔拉亥公主抱过儿子，眼泪就在眼圈里面打转。

她想自己的丈夫了，那个有些粗鲁到小暴虐的雄壮男人；那个对自己使性子、耍脾气都全部包容的臭狗熊；那个顶天立地的草原英雄。

有的时候，她甚至都想抛下这个破王府，去西疆跟着丈夫一起在前线奋战，因为自己也是从小就受过训练，上的了马，拉得开弓。纳忽出和阿兰达小时候的骑术，还是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亲自教的呢。

但是家里还有这个不到三岁的儿子，总不能把达兰台一个人扔在河间王府吧。

她感觉这一年多自己实在是太苦了，倒不是生活的苦，而是家里没有男人，如此庞大的王府，就只能靠着自己在这里强撑着。

她特别害怕丈夫不在的时候，有人要谋夺河间王府的家产，到时候丈夫浴血归来的时候，家里却空空荡荡，自己可怎么跟他交代啊？

正在塔拉亥公主黯然神伤的时候，贴身侍女兀娜来了。她报告塔拉亥公主，河间路新任的代理达鲁花赤前来求见。

由于河间路的达鲁花赤拉合满都是河间王的亲卫出身，虽然已经快50岁了，但是依旧以王爷亲卫自居。这次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同意带上自己，一起出兵作战。

所以他就谋了个督练辅兵的职务，带着从河间征集的5000名签军，押运着大批粮草物资，就跟着河间王的大军一起去吐鲁番了。

这河间路的达鲁花赤按理说应该让河间路总管李翀兼任就行，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朝廷竟然突然提拔了一个仅仅五品的年轻御史，临时代理这个从三品的河间路达鲁花赤职务。

而这个人名字叫做伊思马忽。

毕竟是河间路的长官，新上任就来拜见河间王府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塔拉亥公主心情不好，所以就让兀娜回了他。

结果兀娜却说，那个代理达鲁花赤伊思马忽说有紧急的事情，要向公主禀报。

塔拉亥公主和怀里的达兰台都吃了一惊。一个达鲁花赤说有紧急事情报告，那必然不是小事。

不过见多识广的塔拉亥公主并没有慌慌张张的马上召见，而是吩咐兀娜，就在王府中庭的院子里接见他，并且让哈剌赤金带上几个护卫在旁边候着。

万一那个叫什么伊思马忽的代理达鲁花赤是在胡说八道，或者另有所图，那就直接让哈剌赤金他们把他拉出去宰了。

最多就是自己给大汗写封信，让朝廷再换一个达鲁花赤就行。本来就是个五品小官儿。自己杀了是不用向朝廷汇报的。

她指示先不着急让那个人进来，而是继续让旁边的乐师演奏乐曲，声音大点，最好能让外面候着的那个达鲁花赤听到。同时，派老管家到外面看一看那个人的状况，顺便探问一下。

这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只是为了攀龙附凤，用大话来引起自己的注意，那自然不会太着急。

然而就在一首曲子都没有演奏完，石榴汁还没来得及给公主续上第二杯的时候，老管家阿拉坦巴根就急火火的跑过来了。

他跪在公主面前，悄声说：“那个伊思马忽说，有人要趁着王爷不在，河间驻军大部分都跟着王爷抽掉为签军的机会，发动叛乱。”

别说塔拉亥公主了，就是坐在旁边的达兰台都傻了。这可不是小事儿，而且一下子就说到了王府现在唯一的要害上了。

现在整个王府的武装侍卫也不到100人，而且还有一半是从前线回来的伤残士兵。比如哈剌赤金。他丢了一只眼睛，右腿也一瘸一拐的。

据说当年那个在小王爷出生的时候，帮着王爷扮做散财童子的古力干，在一次作战的时候，死在了自己的战马上。

当时作战很紧急，王爷率亲卫突击对方核心阵地。结果等大家最终回到自己阵地这边集结的时候，才发现一直趴在马鞍上，以为是在装死的古力干是真的死了。

他的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给砸漏了。尸体就趴在自己的战马上，脑浆子沿着枣红色的马身上一直流到马腿上，都快流干了。

不光是王府的卫队大部分都抽调一空，整个河间城的戍卫部队，一多半被拉去押运粮草物资了。全城只剩下200多官兵，这还是算上了三班衙役在内。

阿拉坦巴根补充道：“公主，这种事儿可不敢乱说的。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作假。”

达兰台也着急了，他赶紧问母亲：“额吉，我们要不要······”

结果却被塔拉亥公主伸手给制止了继续说下去的问话。塔拉亥公主也算是见多识广，宫里宫外那么多事儿，那件事儿不是火烧眉毛的。

她还是很镇定的想了想，仔细排除了她能想到的其他可能，最终觉得，可能的确是有一些很着急的事情，才让这个刚刚上任的代理达鲁花赤才会急急火火的来找自己。

很快，伊思马忽就被老管家阿拉坦巴根给带了上来。

这是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官员，他将头发也编成不浪儿，别在耳朵后面。

按照夏戴笠、冬戴帽的惯例，现在已经是入秋的十月份，所以他戴着一顶比较凉快的黑色瓦楞帽，帽子上面没有任何宝石或者金银饰品。这就说明，他的身份不高，也不富裕。

身上穿一件五品官的带有云袖的崭新紫罗袍。（元朝时期，一品到五品穿紫袍，六品七品穿绯袍，八品九品穿绿袍，区别在于袖子上的纹路以及胸背上的暗花图案）裤子是一条青色细腿棉布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筒官靴。

总的来说，中规中矩，但是也看出来这个人出身不高，而且家境也不富裕。来的时候应该是经过一番打扮，穿的尽可能的干净整齐束，来拜见公主。起码态度看上去很好。

走近了，达兰台才确定，这个伊思马忽应该是个色目人（在当时，很多汉人或者北人也起蒙古化的名字，就跟现在很多外企或者自认为国际化的企业中，有叫麦克、米歇尔、雪莉之类的中国员工一样）。

虽然是黑头发黑眼睛，而且长相也明显比较东亚化了。但是仔细看的他的眼睛还是很有特点的双眼皮、扣扣眼，眼睛也比较大，而且鼻子也相对比较高，还很挺直。

给达兰台的感觉就是，这不就是后世的新疆人嘛。

“小臣伊思马忽，拜见河间长公主殿下，拜见清池王殿下。”说完，直接双膝跪地，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

这个自称伊思马忽的五品小官，叩拜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吐字清楚，而且礼节到位，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塔拉亥公主点了点头，却依旧倒卧在柔软的垫子上，她轻声吩咐：“抬起身来回话。”

“谢殿下。”说完，他直起身子，一抱拳，刚准备要继续说，结果却被塔拉亥公主伸出的手给阻止了。

塔拉亥公主声音不大，但是非常坚定：“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我不问，你不许说话。”然后她冲着旁边身披甲胄侍立在旁的独眼哈剌赤金示意了一下。

哈剌赤金浑身的甲叶子哗啦哗啦的响，走到了跪着的伊思马忽身后。

伊思马忽虽然背对着他，但是从影子能看到，这个浑身杀气的铠甲武士，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慌乱的求饶，而是默默等待公主开始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