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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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下
第二场战役似乎也以凯特·希兰吹响胜利号角而告终。莫丽·韦斯莱这座城池从外看是固若金汤，可却有着最明显的软肋，那也是她最强的武器——她对孩子的母爱。凯特并没有精心设计今天的战术，否则会让她的到访显得工于心计，她想，只要她把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捧出来做成撞击城门的圆木，那一定会撞开莫丽的心。
被延迟端出的牛排仍然在餐桌上呈现出最好的风味，和它一起被端上桌的还有炸得酥脆的薯角，焗得喷香的蔬菜，和乔治最喜欢的蘑菇汤。凯特·希兰站在韦斯莱家的餐桌旁感觉到一丝恍惚，好像有一些遥远的、几乎已经要被她遗忘了的回忆在悄悄袭击她的大脑，没等她捕捉到具体的几缕，弗雷德就拉住站在一旁发愣的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的座位上。
“就当做在家里一样。”弗雷德凑到她的耳边，并主动给她舀了一大勺的焗蔬菜。韦斯莱们七嘴八舌地开动了午餐，关于韦斯莱家近况的闲聊在餐具碰撞声中间展开。这里并没有等待长辈先开始的流程，更不会有一个管事太太用勺子敲响杯子，孩子们才能一起向食物进发。凯特没有在餐桌上加入聊天的习惯，她只是听着，然后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焗蔬菜，发现里面有她最讨厌的青豆。
凯特凝视着那几颗绿色的豆子，缓慢地拿起勺子，把青豆塞进了嘴里。盘子里是不可以有剩下的食物的，她对自己说。
弗雷德似乎注意到了凯特过于缓慢的咀嚼，他低低地问她：“是有你不喜欢吃的菜吗？”然后他就发现了，盘子里被最后剩下的青豆，像是被孩子遗忘了的玩具躺在盘子里，瞪着眼睛看他。
凯特来不及阻止，弗雷德勺子就已经大喇喇地伸了过来，一把把她盘子里的所有青豆都给舀了过去，塞进了嘴里。
“嘿……”凯特瞪着弗雷德，看到他一脸无所谓地笑，甚至还为抢走了她的食物而颇显愉悦。你是无所谓了！凯特抬起头，果不其然，她又收获了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夫人的凝视，看着他们的儿子不分你我地吃下凯特盘子里的食物，他上一次做这种事情，可能还是分走了母亲碗里的食物。莫丽那如刀般的眼神又扫了过来。梅林啊，今天这场仗这么难打吗？
气氛最微妙的时候，乔治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妈妈，你见过弗雷——迪穿成今天这副样子吗？”他把昵称的尾音拖得很长，好像这是完全只是一句给哥哥的揶揄。
“这是我的那件旧西装吧？”亚瑟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当年，我就是穿着它去你们的妈妈家拜访的。”
“然后外公外婆把你赶了出去。”乔治毫不客气地接上了话。
“然后你们的妈妈就追着我跑了出来。”亚瑟笑眯眯看向了身边的莫丽，轻轻握住了莫丽的手。这是一个韦斯莱全家都听过的故事，这件西装外套显然也勾起了莫丽的回忆，让她的眼神不住在弗雷德和凯特之间逡巡。她和亚瑟可不像凯特和弗雷德，凯特比弗雷德大那么多！可是她分明看到弗雷德看着凯特的眼神，就像亚瑟看着她的样子；凯特看着弗雷德时，眼里也藏不住幸福和喜悦，她不够了解凯特·希兰，她都不知道凯特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就像她在亚瑟面前一样。
莫丽又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叹气下去，她会老得很快的。她决定不要管弗雷德了，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他要是受伤了，那就怪他自己。做一个母亲真累人！她在心里抱怨着，叉起亚瑟盘子里的一大块肉，塞进了嘴里。
“我听说比尔今年不回来过圣诞节了。”乔治突然想起了也在对角巷上班的大哥，“那天他还从店门口过来着，说起这事儿。”
凯特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某一个单词，重重地往下坠了坠，并带出了更多久远的情绪。她咽了咽口水，赶紧又在弗雷德诧异的眼神里舀了一大勺青豆。
“你是故意的吗？”弗雷德凑到她的耳边，指着盘子里的青豆，“虽然我不讨厌再继续吃你盘子里的食物。”
当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失去了一时的思考。
“他说他要和芙蓉共度新婚的第一个节日。”说到这个，又是莫丽另一个郁结，“还强烈拒绝了我们去贝壳小屋，怎么，他是在那儿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毕竟二人世界，还是很珍贵的。”乔治托腮，又瞥向了一旁坐得很近的哥哥和凯特，这一次，弗雷德舀走凯特盘子里的食物低调多了，没有又一次炫耀他和心上人有多么地亲密。其实他乔治·韦斯莱没有很想谈恋爱，但不谈恋爱容易让他不经意地“受伤”。
“不过金妮会回来，梅林，她必须得回来。她在霍格沃茨，我一刻也放不下心来。这个假期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她不能再做去惹西弗勒斯的那种愚蠢的事儿！”莫丽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大约又能多抓出几根白头发。她说的是金妮和纳威卢娜闯进校长办公室的那件事，她再一次庆幸，还好学校里有米勒娃和海格。
莫丽看向了凯特·希兰，她顿了顿，确实让自己下了一点决心：“凯特，你要来陋居过圣诞节吗？”
又是那个单词。那个单词抓住了凯特·希兰的呼吸，让她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单词：“什么？”
弗雷德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圣诞节！”就是这个单词，“凯特，你会来的，对吗？”
……对吗？弗雷德的声音被淹没了。她耳边响起了了圣诞歌，“我梦想着一个白色圣诞，如同我过去熟悉的那样……”。
（圣诞歌曲《白色圣诞》，后同）
她猜想她点了头，答应了圣诞节会来陋居，这是她应该做出的反应，就像她应该把盘子里的青豆吃完，应该端起吃完了餐具，和莫丽一起走向厨房的洗碗池。她不应该管耳边越来越响的歌声，不管越来越近的驯鹿铃铛声，这样她就能表现得非常正常，好像圣诞节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日子。她可以做到。
一个瓷盘突然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她猛地惊醒，发现那个盘子是在她的魔杖下落下的。
“噢，太对不起了！”
凯特下意识想去捡盘子的碎片，被一旁的弗雷德一把抓住了手，不然她就要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手指了。弗雷德挥了挥魔杖，瓷盘在“修复如初”下变回原来的模样，然后乖乖地回到了池子里，被洗碗布擦得光洁如新：“看来家务魔法真的很不容易，不过我相信我一定能学得比你好。”他抓着凯特的手，发现那双手冰凉得可怕，“凯特，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她抱歉地笑了，她想，一杯热茶一定能让她好起来。莫丽也投来了宽容的目光，厨房里的收尾工作已经快要结束了，她可以被允许离开岗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准备和弗雷德一起离开厨房。
她突然看到，厨房去往客厅的墙边，挂着一个她之前见过的钟。
弗雷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这是妈妈的神奇时钟。”
她站在挂钟前，看着上面写着“家”“上班”“上学”……和“致命危险”。所有的指针，所有的韦斯莱，都指向的“致命危险”。
唱针被放在了黑胶唱片上，在旋转的唱片上划出摩擦声，听不见的，但刺耳无比的摩擦声。
“……圣诞树闪闪发亮，孩子们都在倾听，那瑞雪中的雪橇铃声……”
白色圣诞的雪花如雪崩一样涌到了她的脑海里，《白色圣诞》又开始在她耳边重复播放，她盯着“致命危险”四个字，又被时光的洪流拽进了那一晚的寒冷空气里，她明明站在温暖的陋居里，却感觉寒风刺骨地钻进她的衣服，在她身上留下十九年的伤疤。她明明就被闪电击中过，明明就见过鲜血染红雪地的模样，可是却还是走向了失控的期盼，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放下。直到她站在这里，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做到。
“妈妈在考虑往上面加上哈利和芙蓉的指针，”她艰难地捕捉到弗雷德声音，“凯特，你……如果你想，你可以成为韦斯莱家的家人的……你需要一个家，你可以拥有一个家。”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站在原地，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失控，她已经忘记今天来陋居是为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她不能留在这里了。她连抬腿离开挂钟都变得无比地艰难，她可能是一个八十老妪，走的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而每一个下一步都可能结束她的生命。她努力去忽视耳边的圣诞铃声，站在客厅里，说她要回去了。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情……”她说，并在众人诧异的眼神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陋居。
“凯特！”弗雷德匆匆追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多想，这一个白色圣诞……”
她摇了摇头：“不……只是我想回去了，我觉得有点累了……”
弗雷德的眼里掩不住的担忧，他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妈妈做了什么？”
“……我写的每张圣诞卡，都愿你的日子充满幻想与光明……”
“没有，真的没有。”她靠在弗雷德的肩上，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有些哽咽，她紧紧抓住了弗雷德的衣服，把他的旧西装抓得皱巴巴的。她想她应该说出口，她应该告诉他，可是她张开了嘴，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那……圣诞节，你会来的，对吗？”又是那个词，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推开了他。
“不。”
弗雷德被她突然的举动怔住了：“什么？”
“不，圣诞节我不会来。”她松开了弗雷德衣服，她浑身都在颤抖着，踉跄着退了一步。
“可是……你刚刚答应了……”
“不，我不会来。”她猛地打断了弗雷德的话。
弗雷德还想再留住她：“圣诞节……圣诞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想见到你。”
“对，所以我不会来。”她看向了弗雷德的眼睛，她看到浓浓的失望从他眼中浮现，她不应该让他失望，她确实伤害了到他了，可是没有办法，她不应该来，“正是因为圣诞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所以我不应该来。弗雷德，对不起……”
弗雷德顿了顿，他琢磨着这句话，他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难过，他以为自己离幸福已经触手可及，可一瞬间却又飘向了很远的远方。他试图理解这句话，可无论怎么理解，他都钻进了一个牛角尖：“所以，你不想成为我的家人……”
她发现他说得对：“对……是这样的。”
忽然间，弗雷德全身都松了下来，他很想立刻就转身离去，拔腿就走，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退了几步。他想，人也是会累的，坚持得久了，也会有想反过来问凭什么的时候，如果他下一句说出口的话，那一定是一句愤怒的呐喊，但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那样可能就真的无法挽回了，他那些美好的幻象和期冀，就真的要变成泡沫了。只是想象一下，就让他觉得痛苦不已。
“你不是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吗？”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凯特·希兰怔了怔，她圆睁着眼看着弗雷德，最后，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顿了顿：“好吧。”然后他转身走了。
“……也祝福你每个圣诞都纯净雪白。”她耳边的歌声最后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