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清潭水底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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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沈江东刻意隐瞒,沈浣画的消息滞后了几分。待沈浣画冲上府里来问孟光时的事时,沈江东暂去抚州已成定局。
“三哥为什么又叫你去抚州那个破地方?”
沈江东无奈:“我还有本事让抚州城从原地搬走不成?”
孟光时的事她们兄妹心照不宣,于是沈浣画叹道:“孟光时的事三哥这么做未免太伤人……”
“你住口!”沈江东恼道,“说起来皇贵妃离开叶家也有三四年了,你和她学的这说话的语调怎么还没改改?”
“你别胡乱打岔,这又和思卿妹妹有什么相干,”沈浣画冷笑,“说起思卿妹妹了,瞧着罢,三哥和思卿妹妹只怕又要闹起来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江枫从后面对沈江东道:“你今儿说话好冲。”
江枫送走了沈浣画,沈江东方对江枫道:“看来陛下等不及,非要动端王了。”
“陛下是动端王,还是动你?”江枫抬眼看向沈江东。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沈江东无奈,只好回答:“你觉得陛下是动端王不小心捎带了我,那就是动端王。你觉得陛下是为了敲打我,就是为了动我。”
江枫慢慢道:“端王多精明,放那么大一个松泡,将了陛下一军。你也学学。”
“我能自保就不错了,端王我可学不来。”沈江东的目光也阴沉下来。
江枫忽然说:“去抚州也没什么不好的,抚州的水再浑,也浑不过帝京。”
沈江东颔首:“去辞一辞武家伯父,我们尽快离京。”
想要尽快离开是非地的不只有沈江东一人,隔了一日,端王也急于甩脱,进宫请辞。
“瞧吧,端王无处撒火,不是冲着制谥的事回来,就是冲着我来了。”思卿道。
萧绎深深看了一眼正在点茶的思卿,吩咐和顺请端王进宫。
思卿道:“你去忙正事吧。小厨房正做着藕粉桂花糖粥呢,等糖粥做好了,给你送去。”
萧绎回懋德殿见端王,便不提制谥的事,只道:“太皇太后生前遗言,选立皇贵妃叶氏为后。如今太皇太后孝满,中宫之位不可久虚,朕欲下诏行册封礼。端王叔是左宗正,以为如何?”
端王改颜道:“臣有谏言。”
萧绎不动声色道:“王叔请讲。”
“东朝已有何相为母舅,如今继后再有叶相为倚仗,朝里岂会安宁?祖宗规矩,皇后母族不宜太盛。”
萧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便有几分不快。端王轻易让步辞政,萧绎心中固有疑惑,却也不得不给端王三分颜面,于是道:“立后之事,新正后再说罢。”
端王道:“陛下圣明。”遂告辞出殿。
思卿来送点心,路遇刚与程瀛洲碰头交接完京卫诸事的沈江东。沈江东见了礼,思卿道:“你不想要的包袱随手就甩给我,这是什么道理?”
沈江东诽腹思卿得了便宜还不认,恭谨道:“不是你提点我放权么?皇贵妃干练明理,自然能把事情处置好。”
“这么说三哥借孟光时打你,正中你下怀,对你而言是歪打正着了?”
沈江东机警地搜寻四周:“京防事关重大,上十二卫毕竟是陛下的亲卫,交给谁陛下都不会放心,交给皇贵妃却不一样。再说,陛下原本是借孟光时打端王,又不是故意为难我。”
“你不必装糊涂。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在一种酒。陛下怎么想的你的,你肯定比我明白。看在嫂嫂的面上提醒你一句,太会做人了当心累死。你知道三哥怎么算计你,三哥心里也清楚你怎么算计他。当心度,别玩火烧身。”
思卿鲜提沈浣画,沈江东不禁一怔,道:“我岂敢算计陛下?”
思卿冷笑:“你别自以为是。陛下本来打算把你请罪的折子留中不发,那折子就是辩服、是证据,应景再发作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是我劝陛下革掉你的京防之职,一次就发作干净透彻,不给你留后患的。怎么,你不领我的情?”
沈江东愕然,却仍不松口,道:“苍天在上,我可没想过算计陛下,皇贵妃这么讲,臣百口莫辩。”还要再说,思卿已经衔着冷笑走了。
思卿刚转过懋德门,又看见端王正巧走出来。思卿心里不快,原本不愿意多言,谁知端王停步道:“见过皇贵妃。”
思卿还礼道:“端王爷,”又浅笑道,“端王深谙臣职,令人佩服。”
“皇贵妃谬赞了。”
“端王既然什么都知道,还是上表辞政,足见王爷对陛下有赤诚之心。”思卿不愿与端王多费口舌,敷衍了两句便走开。
萧绎站在懋德殿仪门前正好看见思卿与端王交谈的那一幕,见思卿走来,便问:“你方才和端王叔说什么?”
思卿面色肃然,挥手命宫人退下,口里对萧绎敷衍道:“我说我瞧上了一位顶好的小娘子,想送给端王做妾。”
萧绎刚要说什么,思卿身边的菱蓁却手捧礼盒快步从游廊下走来。
“这是端王府方才供奉给娘娘的礼物。”
思卿疑惑道:“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物?”
思卿伸手打开盒子,盒子里散落着木樨香片,内中还有一个较小的套盒。思卿又将小套盒打开,菱蓁吓得面如土色,险些丢掉盒子叫出声来。
盒里装的竟然是那位“琵琶伎”七娘子的项上人头!头颈部用石灰填着,口鼻宛然,显然被杀未久。
萧绎大怒:“什么乱八七糟的东西都敢往朕和皇贵妃面前送!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底下侍从跪了一地,菱蓁连连叩首谢罪。思卿不欲声张,向萧绎递过一个眼色,萧绎强压怒火,半晌道:“今日之事,倘若泄露一个字出去……”
宫人纷纷叩首道:“奴婢们不敢。”
思卿道:“都起来吧。”
萧绎本来想吩咐人去杀此琵琶伎灭口,此时端王已将这琵琶伎的人头送来,萧绎遂道:“你们下去吧。”
思卿问:“这是什么?”
萧绎道:“出事那天营里的人,都封了口,只有这个乐伎是漏网之鱼。”
思卿盖好礼盒的盖子,将盒子交给颤颤巍巍不大敢伸手去接的菱蓁,吩咐菱蓁,“好好安葬。”口里又道:“端王的忠心倒是表得彻底。归家便是三生幸,鸟尽弓藏走狗烹。陛下与端王,果真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言罢转身便走。
此语讽刺萧绎为打压端王,而杀死卧底端王身侧的孟光时;端王将琵琶伎作为耳目放在孟光时营中,又将琵琶伎斩首为礼。
萧绎面色青白不定,伴随着一声巨响,殿内一橱价值连城的瓷器碎了一地。
思卿闻声回首,冷冷道:“妾不好裂帛声,陛下却喜欢这等声响。”
萧绎两头受气,心里不痛快,便没再理会思卿,思卿自顾自带着从人走出殿来。
菱蓁眼见不好,于是劝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思卿道:“我难得装一回贤德人,什么叫‘我又是何苦’?”
菱蓁道:“奴婢不明白。”
两人穿过长街回到宁华殿,一同上了湛云楼,思卿方道:“你说孟光时是谁的人?”
菱蓁犹疑道:“他是陛下的人?”
“对,”思卿随手拿起一只柑子剥开,“他是三哥的人,三哥把他放在端王身边。现在三哥想找端王错处,要拿端王身边的人开刀,结果就选了以前的端王府长史孟光时。”
“啊?”菱蓁一惊,“他不是陛下的人么?陛下为什么还要……”
“鸟尽弓藏走狗烹。”思卿冷笑。
菱蓁不解,“所以您这么刺儿陛下,是在为孟光时鸣不平?”
思卿把剥下的柑子皮一丢,“不是,是在演戏。”
菱蓁愈发不解,“演什么戏?”
“我说了,”思卿一笑,“在演贤德人。那孟光时肯定出了问题,三哥才拿他当靶子。”
菱蓁追问:“出了什么问题?”
思卿笑道:“我不知道,这就要问沈沅西了。他做事怎么如此疏漏,竟然让京卫的老人出了问题。”
菱蓁这才明白过来,“那陛下这次设局动孟光时,是在警告舅爷。”
“警告谈不上,只是在提醒他罢了。”思卿拿着剥好的柑子闻了闻,“不过他既然不在帝京城,有些事也不能全怪他。陛下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挑衅端王。”
菱蓁点点头,复问:“那方才陛下反应怎么这么大?”
“他有心事,还窝着火儿。你还记不记得,要动孟光时之前那天晚上他和老九喝的醉醺醺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忽然想起来这一出,冒冒失失地动端王。”思卿答。
“那姑娘怎么不问问陛下究竟……”
“多半与仁康皇太后制谥事有关。他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何必多管闲事?”
因沈江东要到抚州去,与京卫程瀛洲交接了事务,程瀛洲来报萧绎。懋德殿内,程瀛洲入殿行礼,萧绎定了定神,方叫他起来。萧绎斟酌了半日,开口却问:“叫你查何适之豢养的暗线的事,你查的怎样了?”
程瀛洲答:“何相从熙宁九年开始招募武士,这些人来源驳杂。何相对他们许下金银,网罗而来。不过何相目前对这件事不甚上心,这些人也没什么大动作。”
萧绎问:“其中我们的人现况如何?”
程瀛洲道:“都没出岔子,臣已命他们严阵以待。”
萧绎复问:“嘉国公可知道?”
程瀛洲想了想,答:“其实嘉国公自打接手京营,便早已不问上十二卫的事。”
内殿的几束烛火灯光透过长窗,将窗上卍字不到头纹样镂刻在萧绎的脸上。萧绎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你叫咱们的人不要松懈。”
却说沈江东忙着交接京防的事,江枫独自去拜武振英,武振英告诉她道:“我虽在直隶,近年来帝京城里的事极少沾的,留下些正经生意罢了。我正好也要回通河的下处去呢。依我说,你回抚州比留在帝京清净。”
江枫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去抚州也没什么不好的。”